李媒人是个急性子,下午就拿来女方庚帖,潘母只觉这女方太心急,不禁发笑,人家上赶着送人送银子,这等好事,也只有笑纳了不是。
经讨价还价,嫁妆银子定在一百五十两,这其实已是极高的价钱,潘母又提出女方先拿一百两来,男方再送聘礼过去。李媒婆说不合礼数,但也未纠缠,只答应先送五十两银子过来。
潘母喜出望外,潘仁坐在椅子上喝茶不语,心中得意,并不觉得卖身求银有何可耻。他尝到婚姻带来的好处,觉得再娶几次又何妨。
青萍兴冲冲来给睐娘报喜,道潘家已应了这门婚事,只是要先给他们五十两银。青萍兴奋得笑脸通红,却又咬紧牙关,捏紧了拳头。小姐从小受宠爱,性格有些无赖跳脱,她这个丫鬟也学了几分,想着能为小姐和自己出气了,小心脏砰砰跳得欢快。
眯娘冷笑:“真是吃软饭吃上瘾了。去取五十两给他们送去。晚上我会和陈大人说,你明日带县尉的帖子让黄皮子去一趟保长家,过个明路,带五两银子去。”
青萍应是,自去准备“嫁妆”,鞭子是重点要准备的,杀猪刀她都想准备一把。
青萍走后,袅袅婷婷进来一人,睐娘正看着烛火发呆,细细思量潘家之事有无疏漏,没注意房里多了一人。
“好个美人捧心图,真是我见犹怜。”秋月自顾说了起来。
房里没有别人,睐娘懒得亲自奉茶,站起身迎上去,笑道:“姐姐怎么有空来我这坐?”自在凳子上坐下。
秋月摸摸脸,叹气道:“男人永远都爱鲜嫩的小娘,像我们这样人老珠黄的,唉!没人要喽。”
“姐姐可是怡红院的头牌,怎么会没人要?”睐娘随口应付道。都是怡红院的苦命人,掐来掐去,只是让老鸨得意了去。
“嘁,我从前风光的时候,孙大人总爱往我屋里坐,还说要给我赎身!听说陈大人想给你赎身,我知道有关陈大人的消息,想不想知道?”说完,秋月咯咯笑了起来,终于说到了此次的任务,来之前老鸨交待她要说服睐娘打消想去给陈云峤作妾的想法。
“哦?”睐娘微睁杏眼,想听听秋月此行究竟想说什么。秋月嫉妒她当红,明里暗里说不少酸话,想来也不会说什么好话。这次这么温言软语地说话,倒是稀奇。
见睐娘有了兴趣,秋月站起身,在房间里踱起步来,不肯说话了。吊起了睐娘的胃口。
睐娘心里也好奇,可也不想求她,见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便知道她在算计什么。
“为何姐姐不答应孙大人?孙大人有钱有势,多少姐妹求而不得呢。”睐娘只好帮她将戏演下去,秋月这么在她房内转悠让她很不适,却绝口不提陈大人。
“哼,孙大人家里十几房妾室,争风吃醋,我去了怕是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说完“咯咯”掩唇娇笑,接着道。“妹妹来得晚,恐怕不知道,陈大人夫人乃太师之女,又悍又妒,谁若与她争男人,必遭其百般折磨,最惨的是最后人都不知道被弄哪里去。陈大人又常来烟花之地,若遇上更可心的,丢了旧人,那下场还不如在怡红院卖笑了。”
秋月讥笑的样子,好像在同情地看一个不知世事的小丫头。
睐娘心里被她撩得有些难受,脸上冷了几分,这样话,她已经听了几次,陈大人家里有悍妇,早就在怡红院传开了,睐娘端茶,冷声道:“多谢姐姐相告。只是陈大人有意为我赎身,我已感激不尽。至于以后的事,谁又能知晓。”
秋月悻悻地道:“妹妹以后哭了可别来我眼前,我可是将话先搁这儿了。”
“玉京一贱倡,蒙陈大人厚眷,能侍候左右,虽死无憾。就不劳秋月姑娘操心了。”睐娘再次端茶送客,言语间含怒意。
秋月“哼”了一声,“不识好歹!”甩着帕子“噔噔”踩着木板出去了。
秋月去老鸨面前告了状,老鸨知道睐娘志不可夺,心里憎恨,在房间里指着睐娘房间方向,骂道:“死硬的蹄子!什么陈大人!不是看在县尉的面子上,今晚我就让胡大商人遂了意!咱们这样的勾栏院,五百两一晚的姑娘还是第一个,竟让老娘挣不着,哼,且看老娘的手段!这银子老娘挣定了!”
老鸨正骂人,睐娘身穿月华裙款款进来,她却忙换上皮笑肉不笑的面孔:“哟,妈妈的好女儿,更漂亮了。怪不得胡大商人天天和我念叨你。昨天他又送了五十两银子来,说给你裁衣裳。”
睐娘乖巧地笑道:“那银子妈妈收着吧,妈妈平日给我做的衣裳已穿不完了,哪还需要裁什么新衣。”
老鸨笑意更真了几分,道:“我女儿真懂事,这么晚来找我妈妈有何事?”
睐娘从头上抽下几根珠钗,上面镶金镶玉,在烛火下闪闪发光,老鸨笑眯了眼,这都是客人赏的,按规矩都属姑娘所有,这也是为了鼓励姑娘更卖力侍候客人。
这几根珠钗,拿市面上卖,少说也值二百两银子。睐娘将珠钗递到老鸨面前,又说道:“妈妈,我想出去一趟,天明前回来,请妈妈派四个护卫大哥护送一下。”
老鸨见她眼中放光,贪婪之色尽显,但她只笑而不语,这是不够?睐娘又褪下手上的翡翠玉镯,这玉镯水头极好,翠绿如碧波,毫无杂质,是陈大人所赠之物,她本有点不舍,但今晚她必须去看戏,想来陈大人不会怪她。
老鸨眼底闪过一丝惊异,随即松了口,叫来罗阿生几个得力护院打手,吩咐他们陪睐娘去一趟。所谓的“陪”就是监视加看守,以防她跑了。大家心知肚明,嘴上不说而已。睐娘又打发了一人二两银子,众人皆欢喜。
夜色如浓墨,车轮压在青石板上,“咯吱咯吱”作响,一匹棕色老马“得得”不紧不慢地走着,城门县尉已打点过了,傍晚一行人往城外而去。
睐娘心中没有兴奋只有悲凉,想着爹爹姆妈,想着胡老爷老鸨日日相逼。她眉头皱着,过一日算一日吧。且看青萍如何折腾潘家,也好出出胸中这口郁气。
潘家此刻张灯结彩,喝酒的邻里相互搀扶着回家去,鞭炮屑铺满地。村里人人知道潘秀才今日娶一妻一妾,还是两姐妹,买一送一,嫁妆丰富得令人咋舌。
潘母得意地坐在首席,巧儿打扮得娇俏可人,不少后生眼光不停在她身上扫来扫去,她如花蝴蝶一般屋里屋外地飞。她的房间今晚暂做妾室婚房,只好与潘母挤一间,本有点怨气,但许多后生似对她有意,她虽看不上这些乡巴佬,但有人喜欢她,她不免心中傲娇得意,那点怨气也就散了。
宴席上有一老妇显得格格不入,唇红如血,脸上粉厚得吓人,她是女方派来服侍夫人的嬷嬷,看着不像什么正经人,没错,她是怡红院最泼辣的老妓。睐娘给了她两锭银子,她胸脯拍得山响,保证不负所托。
潘仁打扮一番,人模狗样。乌黑水亮的辫子垂于脑后,大红马褂是绸缎面的,衬得他红光满面,身材欣长,酒宴上几个年青媳妇瞄了他一眼又一眼,他名声虽臭,但皮相相当不错,一双桃花眼,看人好似会勾人魂,南宫秋当初半推半就与他做了野鸳鸯,也是看他相貌堂堂。
院子里,人都散了,潘仁喝得醉醺醺往屋里走去,李嬷嬷如铁塔般站在门口,潘仁以为她要红包,便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李嬷嬷撇嘴,脸上并无笑意,接过来,随便塞袖子里。
“潘秀才,我家小姐慕你才华,你得展示一下,才可入洞房。”李嬷嬷似笑非笑,看着脚下踉跄的潘仁。
潘仁心中得意,咧嘴笑,露出一口整齐白牙,差点晃花老妓的眼,道:“划出道道来。”
吟诗还是作赋,为了勾搭小女娘,他在此道花了不少心思。李嬷嬷偏头看了一下院墙,一咬牙,道:“潘秀才先作一百首关于月亮的诗来吧。”
院子里有些小孩不肯回家,听说作诗,忙拍手嚷起来:“新娘子要潘秀才作一百首诗才能进洞房。”
青萍躲在屋子里,冷笑,潘仁,狗贼,今日就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