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觉是被耳鸣惊醒的。
意识从黑暗里浮上来时，他首先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敲在铁皮盒子里的鼓，一下重过一下。
紧接着是鼻腔里涌进的陈腐气息——混合着霉斑、旧纸和松节油的味道，像极了幻戏斋后屋那排老木柜，每次师父擦拭魔术道具时，总爱往缝隙里抹松节油防虫。
\"咳。\"他下意识要清嗓子，却在开口瞬间被后颈窜起的凉意惊得顿住。
不是凉意，是某种无形的压迫感。
周觉瞳孔微缩，这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绝对的黑暗中，可黑暗里有若有若无的轮廓——仰头望去，能看见高耸入影的书架，每一层都堆叠着厚重的书籍，书脊在极远处泛着幽微的光，像被人用火柴头点了无数个小点。
系统提示是突然炸开的。
血红色的文字从头顶砸下来，在视网膜上灼出残影：【本副本全程禁言，违规者清除。】
周觉的后槽牙咬了咬。
他见过元界的各种规则，但用\"清除\"而非\"抹杀\"还是头一次。
清除意味着连数据痕迹都不会留下，像被橡皮彻底擦干净的黑板。
\"嘶——\"
右侧传来抽气声。
周觉迅速转头，看见林棠正攥着那只旧布偶，指节发白。
她的嘴唇动了动，显然也想说话，却在触及系统提示的瞬间猛地捂住嘴，眼尾泛红。
再往右，沈铎的战术刀已经出鞘半寸，刀尖反射着上方若有若无的光，他的喉结滚动两下，最终只是冲周觉抬了抬下巴，目光扫过周围。
还有第四个人。
那是个穿墨绿毛衣的女人，正倚着最近的书架。
她的长发用木质发簪松松绾起，垂落的发梢扫过一本摊开的书，封面上的烫金字母在阴影里忽明忽暗。
周觉注意到她的手指交叠在腹部，指节泛着常年握笔的薄茧——像个真正的图书管理员。
女人抬头，目光正好与周觉相撞。
她的眼睛是少见的琥珀色，在黑暗里亮得惊人，却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只是在观察一件陈列品。
周觉的拇指轻轻摩挲掌心。
那里还留着上一个副本结束时钥匙的灼痕，此刻正随着心跳微微发烫。
他低头看向地面，发现自己脚边有个模糊的光圈，像舞台上的追光灯，将他与其他三人分隔成四个独立的区域。
\"分头行动。\"他在心里默念，目光依次扫过林棠、沈铎和女人。
林棠立刻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又比了个\"ok\"，显然在说\"我会注意\"；沈铎则拍了拍腰间的战术刀，刀尖轻轻点了点地面——这是他们在之前副本里约定的\"警戒\"暗号。
至于那个女人，她只是垂下眼，指尖顺着书脊缓缓划过，仿佛根本没注意到这场无声的交流。
周觉转身走向最近的书架。
书脊上的标题让他的脚步顿住——《魔术心理学：误导的艺术》《机关道具的力学原理》《观众行为模式推演》，每一本的封面都印着熟悉的手写编号：q-07，m-12，Z-23。
那是千面张的字迹，师父总爱用狼毫笔在每本笔记封皮右下角画个极小的\"斋\"字，此刻他凑近细看，果然在《机关道具》的书脊下方，发现了那个淡墨的\"斋\"，墨迹晕开的痕迹和幻戏斋案几上的砚台一模一样。
\"不可能。\"周觉的呼吸一滞。
他翻出一本《记忆结构图谱》，书页间突然滑落一张泛黄的卡片。
那是他十岁时画的，用蜡笔歪歪扭扭画着兔子和魔术帽，背面有他自己的字迹：\"送给师父的生日礼物\"，但在这行字下方，有人用钢笔补了一行，墨迹被水晕开过，勉强能辨认出\"镜子之后，才是真实\"。
他的手指在卡片上微微发抖。
这张卡片他记得清楚，十岁那年被师父说\"太花哨\"，后来不知丢在哪个角落，现实里早就找不见了。
\"啪。\"
有书掉在地上的声音。
周觉猛地抬头，看见林棠正蹲在三步外，捡起一本《新手生存指南》。
她抬头朝他比划：\"看这个。\"手指快速动了动——是字母\"K\"和\"S\"。
周觉反应过来，这是他教过的魔术手指语，用指节弯曲代表字母顺序。
他回了个\"明白\"的手势，目光却扫向林棠脚边——那里有本摊开的书，扉页上赫然印着\"林棠·入学档案\"，照片是她大学迎新时的证件照。
沈铎的动静更大。
周觉听见金属刮擦声，转头看见他正用战术刀挑开一本《武器使用手册》，刀身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
沈铎抬头，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又用力捶了两下——这是\"危险\"的暗号。
周觉顺着他的刀尖看过去，那本书的内页夹着张泛黄的旧报纸，头版标题是《特种兵沈铎：边境缉毒英雄》，照片里的人比现在年轻五岁，却和眼前的沈铎有七分相似。
\"原来如此。\"周觉的指甲掐进掌心。
这个副本不是随机生成的虚拟空间，更像是...每个人的记忆碎片拼接而成。
他想起前一个副本里赫斯特手腕的编号ZJ-A002，而自己现在翻到的档案册，封皮上赫然写着\"ZJ-A001\"。
\"你记得吗？\"
阴影突然笼罩下来。
周觉抬头，正对上莫言的眼睛。
她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侧，手里捏着一支银色钢笔，在空气里一笔一划写着这三个字。
她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子，琥珀色瞳孔里浮着某种近乎温柔的执着，像在唤醒一个沉睡多年的故人。
周觉的后背抵上书架。
他想起系统提示里的\"禁言\"，更想起白影说过的\"潜意识读取者\"。
莫言能读取他的潜意识，所以才会问出这句话——可他该记得什么？
是元界的起源？
还是那个编号ZJ-A001的\"他\"？
他故意让指尖在\"ZJ-A001\"的封皮上停顿了两秒，又快速翻开内页。
档案册里掉出一张照片，是个穿白衬衫的男人，背对着镜头站在镜面装置前，后颈有颗和周觉一模一样的泪痣。
莫言的呼吸突然加重，钢笔尖在空气中划出颤抖的痕迹：\"是他？\"
周觉垂下眼，指尖轻轻碰了碰照片边缘。
他注意到莫言的手指在发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这是心理暗示里\"迫切\"的典型表现。
他需要诱饵，一个能让莫言暴露更多的诱饵。
\"哗啦。\"
他故意碰倒了手边的书堆。
在莫言低头的瞬间，周觉迅速将《元界起源·未公开卷》塞进背包。
这本书是他在莫言靠近前瞥见的，封皮上的烫金纹路和钥匙上的光阵如出一辙。
莫言抬头时，周觉正蹲在地上捡书，表情自然得像什么都没发生。
她盯着他看了三秒，突然从毛衣口袋里摸出一颗糖，放在他脚边。
周觉低头，糖纸上印着\"阿尔卑斯\"——这是幻戏斋楼下便利店的常见款，师父总爱买给学魔术手酸的他。
\"谢谢。\"周觉比划了个\"感谢\"的手势。
莫言的嘴角动了动，像是想笑，却最终只是转身走向另一侧的书架，发梢扫过《ZJ-A001》的档案册，指尖在\"ZJ\"两个字母上轻轻抚过。
图书馆的震动是从地底传来的。
周觉正和林棠、沈铎用手势确认拼图进度，地面突然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般泛起波纹。
他们脚下的光圈开始融合，系统提示再次浮现：【检测到关键数据...现实物品可带入副本。】
林棠猛地抓住周觉的袖子，手指指向自己的布偶——那只旧布偶的耳朵上，不知何时多了道新缝的线，针脚和她母亲的手法一模一样。
沈铎的战术刀突然发出嗡鸣，刀身上映出他老家院子里的石榴树，此刻应该正开得火红。
莫言的声音突然响起。
禁言规则下，她的声音却清晰得像在耳边私语：\"你不是他...但他曾在这里。\"她的身影开始透明，发簪上的木珠一颗接一颗崩解成光点，\"他说过，镜子之后才是真实...可他没说，镜子之后还有镜子。\"
周觉的瞳孔骤缩。
他想起卡片背面的字迹，想起钥匙里的数据流，想起系统提示的\"欢迎回家\"。
莫言的身影彻底消散前，最后在空气中写了一行字：\"小心那个说'欢迎回家'的人。\"
话音未落，一道光门在图书馆尽头缓缓开启。
门后是一片混沌的灰白，像被水洗过的老照片，隐约能看见镜面装置的轮廓。
周觉攥紧背包，能感觉到《元界起源》的书角抵着肋骨。
林棠扯了扯他的衣角，眼神里有未说出口的恐惧；沈铎拍了拍他的肩，战术刀在掌心转了个漂亮的刀花——这是\"我跟着你\"的暗号。
光门里吹来一阵风，带着松节油的味道。
周觉突然想起幻戏斋的后屋，想起师父临终前说的\"该醒了\"，想起赫斯特手腕的编号，想起莫言说的\"镜子之后\"。
他深吸一口气，抬脚迈向光门。
门后，有面镜子在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