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瑾喉头微动,胸口起伏大了些。
“沈典御,你可还好?”顾青见他如此,甚是关切,“大人放心,想必那贡酒还在。就算真不在了,这也算新线索。”
顾青不问还好,这一开口,沈怀瑾心中恐慌更胜。
沈怀瑾心里头乱作一团,平日里有礼有节,心如明镜之人,现下一时间竟有些分辨不清孰轻孰重。
贡酒已丢是事实,寻不寻得回,自己都有机会翻身。
只要寻到当年酒方,献酒给官家,什么贡酒,曹贼从民间寻来的好酒,都不在话下。
官家只会更宠自己。
世人只道尚酝局典御,区区小吏,却不知官家盛宠下,如此才能不引人嫉妒。若是官位再高几分,恐早就遭人眼热。
这些年,明里暗里的赏赐,已是不少。平日在宫中走动,懂行的宫人,甚至当朝吏员,暗中托自己美言几句的不在少数。
沈怀瑾看了顾青一眼,心下一颤,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知道,自己设计贡酒失踪一事。
短短几息,沈怀瑾心头沉睡的猛兽彻底摆脱桎梏,张开血盆大口,猩红双目,能看见的,只有那一纸酒方。
自己等了十几年,也不曾找到的酒方。
恩师在世时,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他的得意门生,定会提携自己,唯独这酒方,不愿透漏分毫,哪怕他含冤而去,也不曾交代给自己只言片语。
他宁愿这酒方消失不见!
凭什么,凭什么!
沈怀瑾胸口起伏得厉害,他敛了心神,如今酒方尚未到手,断不能让人看出半分蹊跷。
“你说得对。本官就是一时有些不适。”沈怀瑾伸出右手,轻掩于胸口,往下顺了顺,面容些微扭曲,他低声道,“许是忧思过度,本官脾胃不适,先去下恭房。”
“你们谁,去给沈典御带下路。”闻荣见状,扬起下巴,朝厅堂里几名禁军示意。
一名干练的禁军点头会意。沈怀瑾抬步之际,花席垂眸,狐疑地打量了他的腿脚几眼。沈怀瑾似是察觉到什么,快步往肃正堂院外的恭房行去。
那花席究竟有没有认出自己?若没认出,自己只需借口身子不适,不跟他们一道去旧酿酒坊,便可过关。
可沈怀瑾不敢赌。
犹疑之际,他发觉身侧的禁军似在偷偷打量自己,这人的身形,细细瞧来,有些眼熟。
“是你……”沈怀瑾盯着眼前的禁军,此前确在何处见过。他沉思几息,露出警惕眸光,声音越来越小,“本官先前在曹公那见过你。你难道是他安插在此的探子?”
“沈典御此话甚是好笑。探事司本就是曹公手下的一把刀,探事司上下,都是曹公的人。”那禁军皮笑肉不笑,避而不答。
沈怀瑾眉头皱起,曹永禄疑心太重,看来探事司也不是铁板一块。
眼下崔景湛负责贡酒一案,曹永禄还派人盯着……自己何不利用一回,
便可永绝后患。
至于这禁军,事后再收拾。
念及于此,沈怀瑾眸色凛冽,他将声音压得极低:“你帮本官做件事,本官便同意同曹公合作。”
“何事?”这禁军闻言,上前两步,眸色甚是兴奋。
沈怀瑾亦是凑上前,一番耳语。
“你!”这禁军瞪大了眼,“你不怕找不到密室,寻不到贡酒?你意欲何为?”
“这不是你该问的。至于……贡酒寻不到,曹公该高兴才是。”沈怀瑾冷冷道,“做,还是不做?”
“沈典御好胆略,先前是小的小瞧您了。小的还纳闷,曹公为何一直寻您合作,不肯放手。曹公看人,果然比小的们高明许多。”这禁军戏谑几句,面露张狂之色,“既然如此,小的待会会跟上去。”
沈怀瑾心里头冷哼了声,面上露出平日里在尚酝局那副和蔼可亲:“甚好。”
一盏茶的工夫后,沈怀瑾算好时辰,慢慢往肃正堂去。
几人又候了会,伍景湛到了。
崔景湛带着闻荣,顾青和沈怀瑾伍景辉一道,几名禁军押着花席跟在最后,一行人离了皇城司,走僻静小道,往旧酿酒坊去。
一路上遇见不少宫城里的内侍宫人。见着打头的崔景湛,一身威压的禁军军官服制,还未近身,那些内侍宫人便低头快步离去,好似见了瘟神。
崔景湛嘴角翘起,眼神戏谑,自己当真如此可怕?旁人越怕,他越兴奋,脚下步子越快。
顾青跟在身后,瞧见那些宫人的眼神,心中一阵酸涩。
几人各怀心思,半炷香的工夫后,宫城北边的旧酿酒坊显在几人眼前。
宫中库银紧缺,这旧酿酒坊多年未修葺,无人问津,顾青打量了几眼,外头看起来,形制同如今的尚酝局酿酒坊有些像,只是小了些。
闻荣接过沈怀瑾递来的钥匙,开了院门,大伙正欲迈过门槛,身后传来倒地声响。
几人纷纷回头,几名禁军四散开来。
花席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不住抽搐,几息间,他嘴边鲜血涌出,抽搐更甚。
“大人,要去请医工吗?”一名禁军反应过来,他飞快蹲下,掰开花席的嘴,血流如注,禁军急促道,“大人,像是羊癫疯,不慎咬了舌头,恐怕……”
崔景湛和沈怀瑾闻言,快步上前,眼见着花席瞪大眼,头歪了过去。
“人没了。”崔景湛蹲下,伸手探花席的鼻息和脉搏。
“大人,卑职惶恐!”几名禁军纷纷跪倒在地,不敢抬头。
“方才可有什么蹊跷?”崔景湛厉声问道。
几名禁军面面相觑,沉默不语。
崔景湛眼尾泛红,他左手扶住刀鞘,右手缓缓往腰间弯刀摸去,一股杀气霎时腾起,周遭几人后退几步。
顾青见状,心中暗呼不好,他上前两步,装作不经意挡在崔景湛同几名禁军之间:“大人,当务之急是找到密室,寻回贡酒。”
“顾酒人……”崔景湛右手使了暗劲,手背惨白如雪,关节突起,左手牢牢抓着刀鞘,手指仿若嵌入鞘身。他牙关紧咬,眸色如刀,盯着顾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