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言。
窗外的天色由墨染转为鱼肚白,再到晨曦微露。
天刚蒙蒙亮,钟正国就再也躺不住了。
他悄无声息地起床洗漱,动作轻手轻脚。
确认林远房门紧闭,毫无动静后,他才略松一口气。
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略显憔悴的面容,换上了一贯严肃的表情,匆匆下楼,连早餐都没顾上吃,便让司机送他去了省委大院。
他得赶紧找赵立春通个气,或者说,找个能分担这份压力的人。
省委副书记办公室。
赵立春正在看文件,秘书敲门,通报钟正国来了。
赵立春放下手中的笔,揉了揉眉心,示意秘书请人进来。
钟正国推门而入,脸上强撑着镇定,但眼底的血丝和略显浮肿的眼袋还是暴露了他昨夜的不安。
“钟书记,这么早?”赵立春起身,指了指沙发,“坐吧。昨晚……喝高了吧?”
钟正国摆摆手,在沙发上坐下,开门见山:“立春,远航集团这个项目,你怎么看?”
他刻意忽略了昨晚自己装醉的狼狈。
赵立春沉吟片刻,身体微微前倾:“老钟,你这个宝贝女儿的同学,可真不是一般人啊。”
“通讯行业,而且一上来就是创新技术,看样子是要直接挑战那两家巨头的垄断地位。这野心,啧啧……”
钟正国脸色不变,心里却是一紧。
他当然知道这事的难度和敏感性。
“野心归野心,但立春,这确实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你想想,现在国家正在深化市场化改革,远航这个项目,如果能由国资牵头主导,既符合政策方向,又能引入新的竞争活力,对整个大夏市场都是一剂强心针。”
他顿了顿,继续补充:“而且,随着经济发展,商业活动日益频繁,老百姓对通讯的需求只会越来越大,尤其是更便捷、更便宜的通讯服务。
远航提出的这个模式,一旦成功,潜力巨大。”
赵立春点了点头,表示认同:“这点我倒不否认。尤其是他们瞄准的低廉价格策略,对年轻群体,特别是大学生,吸引力毋庸置疑。
如果能在高校率先试点推广,用户基础很快就能建立起来。”
话锋一转,赵立春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不过,老钟,昨晚那个饭局,我可是看得清楚,梁群峰跟那个林远,似乎走得很近乎啊。
梁群峰那女儿,是林远的大学老师吧?这层关系,可不一般。
你说,这林远会不会……直接指定让梁群峰来负责这个项目?”
钟正国一脸自信,几乎是脱口而出:“哼,他敢?!”
赵立春挑了挑眉,带着一丝疑惑:“怎么不敢?人家关系摆在那儿呢。”
钟正国语塞,强行辩解道:“他……他是我女儿的老同学!小艾跟他关系一直不错!”
“就这?”赵立春失笑,摇了摇头,
“老钟啊,你这关系可不够硬啊。人家梁群峰的女儿是林远的老师,这叫师生情谊。
就连吕州那个高育良,当年还是林远的系主任呢!这是师门传承。
哪个不比你这‘女儿的老同学’更高级啊?”
钟正国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又不能这么快公开他和林远的关系,毕竟两人的关系也还没个定论,急的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赶紧岔开话题:“不管怎么说,这个项目关系重大,必须由省里直接把控。我会亲自挂帅,主导这次项目对接。到时候,你陪我一起进京,向国资委和相关部委汇报。我相信,林远不会不同意的!”
看着钟正国斩钉截铁的样子,赵立春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和疑惑。
这老钟,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
难道他手里还握着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底牌?
还是说,仅仅是死鸭子嘴硬?
与此同时,梁群峰的家中。
“父亲,您觉得林远提出的这个通讯项目,真的可行吗?”梁子谦手中把玩着一支派克钢笔,眼神中带着探究。
“小灵通,我看行!”
梁群峰靠在宽大的红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
“技术上虽然不算顶尖,但胜在成本低廉,单向收费,对固定电话市场是个极大的补充。尤其是在移动电话资费还很高昂的当下,市场空间非常大。”
他呷了一口茶,继续分析道:“远航集团能拿出这么庞大的资金来推动,可见其决心和实力。
只要我们能争取到让国资委或省属国企占据控股地位,确保项目的主导权掌握在国家手里,那这就是一件对国家、对老百姓、对林远本人都有利的好事,是三赢的局面。”
说到这里,梁群峰眉头微蹙,带着一丝不解:“只是,这小子昨晚在饭桌上,把话说的那么活泛,说什么‘后面再讨论’,为什么不趁热打铁,直接敲定让我来牵头呢?”
梁子谦放下钢笔,笑了笑,带着几分自以为是的敏锐:
“父亲,您想啊,昨晚是林远第一次在汉东省这么多领导面前亮相。理论上,那也是您和他的‘第一次’正式会面。
如果他一上来就指名道姓地要跟您对接,那意图也太明显了,‘官商勾结’的帽子,岂不是轻易就被人扣上了?”
梁群峰闻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指着儿子笑骂道:“放屁!什么官商勾结!我们这是为了发展地方经济,引进优质项目!”
骂归骂,他心里却认同了儿子的分析,
“不过,你小子说的有点道理。他这招叫‘欲擒故纵’,先是巧妙地通过你姐姐这层关系,把我们和他之间的‘师门渊源’给挑明了,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姐姐是他的恩师,那我这个当父亲的,自然就是他‘师公’。
有了这层关系垫底,后面他再顺水推舟,把项目交给我来负责,那就显得名正言顺,水到渠成了。”
想到这里,梁群峰心情舒畅了不少,仿佛已经看到了项目落地的美好前景。
梁子谦眼神一亮,连忙接话:“父亲,既然如此,那可得让林远好好帮衬一下京州。您知道,京州的招商引资工作现在主要由我秘书长办公室这边协调负责。这么大一块蛋糕,无论如何都得从我们京州过一手,最好是能把主要的生产基地和运营中心都放在京州!”
梁群峰点了点头,沉声道:“京州自然是要争取的,这块肥肉不能便宜了别人。不过,子谦,我可提醒你,”
他脸色严肃起来,“你和你那个堂弟梁军,在下面搞的一些招商引资的手段,别用到远航集团和林远身上!
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对付一般的小老板或许管用,但这个林远,绝不是好惹的主。别到时候蛋糕没吃到,反而惹了一身骚!”
梁子谦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容:“父亲放心,我有分寸。只要他林远愿意站在我们梁家这边,大家就是自己人,我自然不会为难他。互利共赢嘛。”
话虽如此,他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
在他看来,只要利益足够大,没有什么人是不能“为难”的。
另一边,吕州市委书记易学习的办公室里,气氛却有些压抑。
易学习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脸上写满了焦虑:“育良书记,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之前林远不是已经口头答应,优先考虑把通讯设备的生产厂和全国首个试点城市放在我们吕州的吗?
怎么昨晚饭局上,他又改口说什么‘具体细节后面再讨论’了?
这不是……这不是要变卦吗?”
高育良坐在沙发上,显得比易学习镇定许多,但紧锁的眉头也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老易,你慌什么?林远那小子,我看就是在卖关子,吊大家的胃口。
你想想,这么大的项目,涉及到这么多方面,省里几位主要领导都还没正式拍板呢,他现在就明确说试点放在哪个市,有意义吗?”
易学习停下脚步,觉得高育良说的也有道理,但心里的担忧并未减少:
“话是这么说,可我们吕州为了争取这个项目,前期可是忙前忙后,我和你跑上跑下的……总不至于,最后连口汤都喝不上吧?”
看着易学习这副诚惶诚恐、患得患失的样子,高育良心里有些无奈,甚至有那么一丝鄙夷。
同为一方大员,易学习的格局和定力,似乎总是差了那么一点。
同时,高育良也在暗自思忖:林远这小子,年纪轻轻,却能在这么多政坛老手面前游刃有余,确实不简单。
尤其是他和梁家的关系,有点微妙。
就在高育良沉思之际,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他的秘书快步走了进来,低声汇报道:“高书记,外面有您的电话,对方说是找您。”
高育良接过秘书递过来的听筒。
“喂,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而清晰的声音:
“高老师,啊不,工作时间应该称呼您——高主任。您好,我是林远。”
“林……林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