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静默了数秒，只有此起彼伏的吸气声和快门声交织。
赵瑞龙，这个在汉东上流圈子里几乎等同于“纨绔”、“惹祸精”的代名词，此刻却以一种石破天惊的方式，登上了这个代表着荣耀与肯定的舞台。
他那身亮红色的西装，在周围一片深色正装的映衬下，简直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灼烧着所有人的眼球。
脖子上那条晃眼的金链子，手腕上那块金灿灿的手表，无一不在嚣张地宣告着他的与众不同，或者说，格格不入。
主席台上的赵立春，脸上的肌肉已经彻底僵化。
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
他想起了不久前，自己是如何评价这个儿子的，那些刻薄的、不屑的言语，如今仿佛都化作了无形的巴掌，狠狠地抽在自己的脸上。
他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自己是如何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消息，就断定赵瑞龙在外面胡作非为，给自己丢人现眼，还因此大发雷霆。
谁能想到，这个被他视为家族污点、一心想远远打发掉的儿子，竟然会以“远航集团代表”的身份，站在这个接受表彰的舞台上？
而且，还是因为“在京州开发区系列案件侦破及后续重建工作中，做出关键性贡献”！
这简直是天底下最荒诞的笑话！
赵立春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股难以言喻的羞愧感从心底涌起，瞬间蔓延至全身。
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立刻让这个逆子从眼前消失。
可偏偏，流程还要继续。
主持人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最初的错愕之后，迅速调整了过来，用依旧洪亮但略带一丝颤抖的声音说道：“感谢远航集团代表……呃，赵瑞龙先生在关键时刻的挺身而出！现在，有请省委书记赵立春同志，为远航（汉东）集团颁发奖牌和证书！”
赵立春：“……”
他感觉自己的脚下仿佛灌了铅，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他强迫自己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缓缓站起身，走向颁奖台。
聚光灯下，父子二人，隔着几步的距离，相望。
一个，是西装革履、不怒自威的省委副书记书记，汉东省举足轻重的人物。
另一个，是红衣金链、玩世不恭的获奖代表。
赵瑞龙看着自己的父亲，那张平日里总是布满威严和不耐的脸，此刻却写满了复杂和尴尬。
他心中涌起一股报复般的快意，但更多的，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和悲凉。
他想要的，从来就不是这种难堪的对峙。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主动伸出了手。
赵立春的目光在那只戴着金表、略显浮夸的手上停顿了一秒，然后僵硬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两只手，一大一小，一沉稳一跳脱，在无数闪光灯的聚焦下，握在了一起。
“咔嚓！咔嚓！咔嚓！”
记者们像是打了鸡血，快门按得飞起，生怕错过这历史性的一幕。
赵立春能感觉到，赵瑞龙的手劲不小，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力道，仿佛在向他宣告着什么。
他想尽快结束这令人窒息的握手，但对方却似乎没有松手的意思。
“赵书记，久仰久仰。”赵瑞龙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赵立春的耳朵里，带着一丝戏谑。
赵立春的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远航集团，青年才俊，后生可畏。”
这话说得言不由衷，连他自己都觉得虚伪。
终于，手松开了。
秘书长适时地递上奖牌和证书。
赵立春接过，机械地将它们递给赵瑞龙。
赵瑞龙毫不客气地接过，甚至还拿在手里掂了掂，对着光线晃了晃，仿佛在鉴别真伪。
那副样子，看得赵立春眼皮直跳。
“谢谢赵书记。”赵瑞龙笑嘻嘻地说道，然后转向台下，高高举起了奖牌和证书，引来一片更为热烈的掌声，当然，其中也夹杂着不少压抑的议论声。
颁奖流程走完，按照惯例，获奖代表需要简单说几句。
但此刻，主持人显然也有些拿不准主意，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了主席台。
不等主持人开口，台下的记者们已经按捺不住了。
“赵瑞龙先生！请问您真的是远航集团的代表吗？”一个眼疾手快的记者抢先发问。
赵瑞龙挑了挑眉，那神态，颇有几分他大哥林远的影子，只是多了几分不羁：“如假包换。”
“那请问，远航集团在这次案件侦破中，具体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据我们所知，远航集团似乎并没有直接参与侦查工作。”
“商业秘密，无可奉告。”赵瑞龙回答得滴水不漏，又带着点痞气，“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我们远航集团旗下的米联投资，在关键时刻提供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帮助而已。”
“米联投资？”记者们迅速在脑海中搜索这个名字，一些消息灵通的已经露出了然的神色。
“赵瑞龙先生，”另一个记者高声问道，这个问题显然更加尖锐，也更加引人遐想，“众所周知，省委副书记也姓赵，请问您和赵立春书记是什么关系？米联投资这次的行动，是否代表了赵家的立场？”
这个问题一出，全场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赵瑞龙和主席台上的赵立春之间。
赵立春端着茶杯的手，又是一抖，茶水险些再次溅出。
他感觉自己的脸颊滚烫，仿佛有无数根针在扎。
他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干脆把这个不孝子从台上揪下来。
赵瑞龙闻言，脸上的笑容更盛了，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清：
“米联投资什么时候说过代表赵家了？据我所知，米联投资跟赵家，那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这番话，掷地有声，直接将米联投资与赵家切割开来。
记者们显然不满足于这个答案，追问道：“那您和赵书记本人呢？”
赵瑞龙摸了摸下巴，露出一副故作神秘的表情，拖长了语调：“至于我和赵书记的关系嘛……呵呵，你们猜？”
“噗——咳咳咳！”
赵立春再也忍不住了，一口刚喝进去的茶水直接呛进了气管，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他涨红了脸，一边用手帕捂着嘴，一边对身旁的秘书长连连摆手。
秘书长心领神会，连忙凑到他耳边。
赵立春压低声音，用几乎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急促道：
“不行了，肚子不舒服，去趟洗手间，后面的……后面的你看着办！”
说完，也不等秘书长回应，赵立春几乎是狼狈地躬着身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快步从主席台的侧面通道，逃也似的离开了会场。
那背影，怎么看怎么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会场内，先是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窃笑声和议论声。
赵瑞龙看着赵立春仓皇离去的背影，眼神复杂。他知道，自己这一招，算是彻底把这位高高在上的父亲的面子给撕了下来，放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
爽吗？
有一点。
但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怅然。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话筒，似乎完全没受到刚才插曲的影响，继续说道：
“开个玩笑，大家别当真。今天能代表远航集团站在这里，我很荣幸。其实也没什么好多说的，我们远航集团，还有我个人，都非常痛恨腐败。”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脸上的玩世不恭收敛了些许，多了几分认真。
“这个……腐败啊，是个大问题……”他挠了挠头，显然不擅长这种正式场合的发言，
“就像我大哥林远说的，它……它就像那个……蛀虫！对，蛀虫！会把我们好好的大厦，给啃空了！所以，我们远航集团，支持汉东反腐，那是必须的！为了……为了汉东更好的明天！我说完了，谢谢大家！”
赵瑞龙的发言，断断续续，甚至有些词不达意，但那份源自草根的真诚，却奇异地打动了在场的一些人。
掌声，稀稀拉拉地响起，然后渐渐变得热烈。
聚光灯下，赵瑞龙那身扎眼的红西装，似乎也没那么刺眼了，反而透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生猛与不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