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风裹着寒意灌进书房,苏婉儿的指尖在妆匣铜锁上顿了三顿。
方才李捕头说府里遭了洗劫,连父亲的官印都被翻走,可这妆匣却稳稳立在狼藉里,铜锁未损半分——分明是有人刻意留下的。
她深吸一口气,指甲抠进匣底那道极浅的缝隙。
木片轻响,夹层里滑出个泛黄的纸卷。
展开时,墨迹未干的\"陆药师\"三字撞进眼底,她手指猛地一抖,纸角在烛火上燎出个焦痕。
\"陆药师...\"她喃喃重复,前世啃过的《唐会要》片段突然涌上来——天宝三年春,长安大疫,有神秘医者献\"清瘴散\",活人逾万;次年秋,此人因拒为范阳军制毒,自此销声匿迹。
母亲的妆匣里,怎会有他的信?
窗棂被风拍得哐当响,苏婉儿抓过案头的铜镇纸压住信纸,字迹力透纸背:\"陈氏妹妹雅鉴:蒙你藏我于柴房月余,大恩不敢忘。
这清瘴散方,可解南地瘴疠,更关键处...\"她翻到背面,\"紫灵芝生幽州青石谷,谷口有老松如伞盖,此药若控于善者之手,可成定乱之棋。\"
\"咚咚咚。\"
门环轻叩惊得她差点把信纸揉皱。\"苏姑娘,陈药师到了。\"小丫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苏婉儿把信纸往袖子里一塞,快步去开门。
陈药师裹着靛青棉袍立在檐下,眉峰挂着霜,见她便拱手:\"听闻府里遇了劫,可有事?\"
\"无事。\"她扯着他衣袖往书房带,\"陈兄,我有样东西要你看。\"
烛火在两人之间跳动。
陈药师接过信纸时指节发颤,墨香混着他身上的药草味扑面而来:\"这...这是师父的字!\"他指尖抚过\"陆药师\"三字,喉结滚动,\"当年师父被安禄山的人追杀,我护着药箱先走,再寻他时...\"他突然抬头,\"您是从何处得的?\"
\"我母亲的妆匣。\"苏婉儿盯着他泛红的眼尾,\"令师当年...可是藏在苏府?\"
陈药师猛地站起,椅子在青砖地上划出刺耳声响:\"难怪!
那年我在终南山寻到师父留下的药囊,囊里有半块苏府的碎瓷!
原来他是被苏夫人...\"他顿住,\"令堂当年不过是通房,竟敢冒死藏人?\"
苏婉儿攥紧袖口。
母亲陈氏生前总说\"女子也要存些算计\",她原以为不过是后宅自保的小手段,如今才知,那算计里藏着救命的慈悲。
\"信里的清瘴散...\"她把纸推过去,\"可当真能治瘟疫?\"
\"岂止治瘟疫!\"陈药师的指尖几乎要戳破纸背,\"师父曾说这方子配伍精妙,若量大了能祛军中时疫,量小了能解寻常热毒。
更要紧的是这紫灵芝——\"他突然压低声音,\"幽州青石谷我去过,谷里终年阴湿,正是安禄山大军从范阳南下的必经之地。
若能控住那里的药材...\"
\"便控住了叛军的生死线。\"苏婉儿接口,眼底泛起冷光。
系统的地理沙盘在她眼前浮现,蓝色命运线在幽州青石谷处凝成刺目的光。
\"我要设义诊堂。\"她转身从书架上抽出《唐律·医药》,\"名义上是救治长安城外的流民,实则以施药为名,在幽州到长安的商道上布点。
青石谷的紫灵芝...得有人盯着。\"
陈药师一拍桌案:\"我带药童去!师父的仇,我早想报了。\"
\"不可。\"苏婉儿按住他手背,\"你得留在长安坐阵义诊堂,药材调配、医者招募都需你把关。
查探青石谷...\"她顿了顿,\"我另派可靠的人去。\"
第二日辰时,张县令的官轿便停在了苏府门口。
他掀着轿帘直跺脚:\"苏姑娘说要设义诊堂?
这等善举张某岂能不助!
西市的空宅我去说,药局的药材我来调,便是招人的榜文...\"他从袖中摸出张纸,\"我让师爷连夜写了,这就差人贴到各城门!\"
苏婉儿望着他鬓角的汗,突然想起父亲说张县令\"正直得像块硬石头\"。
此刻这石头正搬着桌椅往马车上堆,倒真有几分可爱。
七日过去,义诊堂的牌匾刷上最后一道红漆时,苏婉儿正蹲在药柜前核对清单。
小丫鬟捧着个沾着泥的竹筒跑进来:\"姑娘,洛阳来的急报!\"
竹筒里的信笺被揉得发皱,她展开时,\"杨虎\"二字刺得她瞳孔收缩——\"幽州青石谷附近见杨贼踪迹,形迹可疑,似在寻物。\"
窗外的北风卷着未扫净的落叶打旋儿。
苏婉儿把信笺塞进炭盆,火星子噼啪炸响,映得她眼底一片冷光。
紫灵芝、陆药师、杨虎...这些线头在她脑子里绕成一张网。
\"备马。\"她对守在门口的李捕头说,\"我要去幽州。\"
李捕头瞪圆了眼:\"姑娘!那是叛军地界——\"
\"我扮成药材商人。\"她打断他,指尖抚过腰间母亲的妆匣钥匙,\"有些秘密,该去源头找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