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漫过石窟的刹那,灰袍男子转过最后半寸。
苏婉儿的匕首尖几乎要戳破掌心,却在看清他左眼尾那道浅疤时猛地顿住——前世每到闭馆铃响,总抱着线装书经过她座位的周教授,左眼角也有这样一道疤。
那时她总笑说像被书页划破的,教授推眼镜时食指轻叩书脊的动作,此刻正与男子抬腕展开帛书的弧度重合。
“周教授?”她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惊觉的颤抖。
前世图书馆监控里那个深夜翻《旧唐书》的身影,此刻就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
男子低头抚平帛书上的褶皱,抬眼时目光温淡如旧:“你终于肯认我了。”他指尖划过帛书边缘,“这是你该看的。”
泛黄的帛书在晨雾里展开,苏婉儿的瞳孔骤然收缩。
“历史修正者选拔机制”几个字刺痛眼底,再往下是历代执笔者的名字、任务、失败后被抹除的记录。
当“若执笔者拒绝归顺,由继任者接替,原有轨迹抹除”的字迹跳入视线时,她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原来系统提示的“唐韵值”“命运线”,不过是套在她脖子上的枷锁。
“你说我不是穿越?”她的声音发紧,匕首在掌心转了个方向,刀尖仍对着男子咽喉,“是你们选的‘变量’?”
“变量。”男子重复这两个字,像是在念一句再普通不过的术语,“用来维持历史主轴不变。天宝之乱必须起,盛世必须衰,这是天道。你救苏氏、改兵策,不过是在制造新的偏差。”
苏婉儿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里。
前世她读《唐史》时总为长安的烟火惋惜,穿来后拼了命要护母亲脱离妾室困局、教兄长兵法、用系统换治蝗术——原来这些挣扎,全在他们的算计里?
“那我娘被主母苛待,兄长差点被拐去当军奴,也是你们布的局?”她的声音发颤,尾音却陡然拔高,“连我穿越的日子都写在《天命录》里,你们当这是戏文吗?”
男子垂眸看帛书,指节在“盛唐执笔者”几个字上轻轻叩了叩:“戏文需要角儿,历史需要执笔者。上一任在景云年间助太平公主复辟,事败后失踪——你祖父书房那幅‘愿天下太平’,是他临走前写的。”
苏婉儿猛然想起昨夜翻《天命录》时,祖父书房的檀木香混着旧纸味涌上来的感觉。
原来祖父早知道,却始终没说——他是在等她自己发现?
“所以你们选我,因为我是历史系研究生?”她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丝尖锐,“因为我懂《唐史》,所以更会按你们的剧本走?”
“你比他们聪明。”男子终于抬眼,目光里没有温度,“但聪明的变量更容易失控。”
苏婉儿的指尖触到腰间的匕首鞘。
前世她总觉得周教授像本活的《唐史》,此刻才惊觉那副温文尔雅的皮囊下,藏着怎样的冷硬——他说“变量”时的语气,和系统提示“唐韵值”时的机械音,竟有几分相似。
她突然抽回匕首,寒光一闪,刀尖刺破左手食指。
血珠坠在帛书上,她蘸着血写下“历史非线,人心难测”八个字,字迹歪歪扭扭,却比任何墨笔都刺目。
“这是我给你们的答案。”她将帛书甩回男子怀中,血珠顺着指尖滴在青石板上,“我不会当提线木偶。”
男子接住帛书的动作顿了顿。
他低头看着那行血字,眼尾的疤随着睫毛轻颤。
苏婉儿趁机后退两步,转身往石窟外走——她得尽快烧了《天命录》里的关键文书,得让兄长带家人撤离陇右,得……
“你会回来的。”男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混着晨雾的潮湿,“当你发现自己根本改不了历史时。”
苏婉儿的脚步顿了顿。
她没回头,只攥紧袖中染血的帕子——前世她学历史时总信“人定胜天”,穿来后更信“女子亦可谋局”。
就算这局是别人布的,她也要撕了这棋盘。
出了石窟,山风卷着松涛扑来。
小六子正蹲在石径旁啃野桃,见她出来立刻跳起来,桃核“啪”地砸在石头上:“姑娘,明远少爷在藏书阁等你呢!”
苏婉儿拽着他往藏书阁跑:“去柴房拿火折子,把祖父书房第三层暗格里的文书全烧了——别让任何人靠近。”
“哎!”小六子应得利落,跑出去两步又回头,“那上边写的啥呀?比上个月您让烧的账本还紧要?”
“比命还紧要。”苏婉儿抹了把脸上的雾水,“烧完把灰倒进后山溪里,别留一点渣。”
藏书阁里,苏明远正抱着一摞兵书来回踱步。
见她进来,立刻放下书:“婉儿,方才门房说有穿灰布衫的人往山里去了……”
“明远哥。”苏婉儿打断他,“收拾细软,带母亲和明谦弟去陇右的庄子。现在就走。”
苏明远的眉峰皱起:“出什么事了?”
“观史阁的人找来了。”苏婉儿掀开他的衣襟,把半块虎符塞进他怀里——这是上次边军将领送的信物,“到了庄子,让护院拿着虎符去最近的军镇,就说苏家要借兵。”
“那你呢?”苏明远抓住她的手腕,“我不走,要走一起走。”
苏婉儿抽出手,从袖中摸出个小玉瓶塞给他:“我得去确认文书烧干净。这是系统换的金疮药,路上若有闪失……”
“姑娘!”小六子的喊声响在院外,“文书烧完了!烟都散了!”
苏明远还要再说,苏婉儿已经推着他往外走:“快走,日头要毒了。”
等他们的马车消失在山道尽头,苏婉儿才靠在院墙上喘口气。
晨雾不知何时散了,阳光透过松枝落在她染血的帕子上,将“历史非线”四个字映得发红。
她正欲回屋取系统兑换的治蝗术残卷,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钟响。
“咚——”
声音沉闷,像是从山腹里滚出来的。
苏婉儿猛地抬头,第二声钟响紧接着传来,比第一声更清晰。
她想起《天命录》里最后一句没看完的“执笔者若生异心,当……”,喉间突然发紧。
“驾!”山道上传来马蹄声,是苏明远的车夫折返了?
苏婉儿刚要迎上去,第三声钟响炸开在耳边。
这一次她听清了——不是寺庙的晨钟,倒像某种古老仪式的鸣器。
钟声里混着若有若无的吟唱声,像是很多人在念诵什么,又被山风揉碎了。
她下意识勒住欲冲上山道的马,缰绳在掌心勒出红痕。
晨雾不知何时又漫了上来,将远处的山影遮得模模糊糊。
钟声还在响,一下比一下急,像是在催促什么。
苏婉儿摸向腰间的匕首,指尖触到冰冷的鞘。
她望着被雾笼罩的山道,突然想起灰袍男子说的“你会回来的”——此刻这钟声,会不会就是他说的“回来”的引子?
山风卷起她的裙角,钟声里仿佛有双手,正缓缓转动某个看不见的轮盘。
苏婉儿眯起眼,望着雾中若隐若现的山尖,心里的弦越绷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