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在她们摸到苏府后门时落下来的。
小六子的粗布短打早被山雾浸得透湿,此刻被冷雨一激,牙齿碰得咯咯响。
苏婉儿把外袍裹紧些,袖中羊皮纸被体温焐得发潮,那行\"命枢初建,器出于此\"的字迹在脑海里烧得发烫——她等不得天亮。
\"周叔,开小门。\"她屈指叩了叩青砖墙缝里的铜环,指节刚碰到门环便被一把拽了进去。
老管家举着灯笼的手直抖,暖黄光晕里能看见他鬓角的白霜:\"我的小祖宗,您可算回来了!
二夫人派了三波人找您,说是前院正厅的烛都没熄——\"
\"周叔,把我房里的炭盆烧旺,给小六子拿件干衣裳。\"苏婉儿解下腰间玉佩塞过去,\"我要去见老爷子。\"
老管家的灯笼晃了晃,映得她发梢的雨珠亮晶晶的:\"这么晚......\"
\"现在。\"她的声音里裹着山风里没散的冷意,\"事关苏家百年根基。\"
苏老爷子的院子在西跨院最深处,竹影被雨打得分外凄厉。
当苏婉儿踩着湿滑的青石板出现在廊下时,值夜的小丫鬟正抱着手炉打盹,被她一撞差点栽进花盆里。
\"谁?\"里间传来苍老却沉厚的声音。
苏婉儿撩起湿透的裙角跪在门槛外:\"孙女婉儿,求见祖父。\"
门\"吱呀\"一声开了。
老爷子穿着青布中衣,手里还捏着半卷《贞观政要》,银白的胡须被穿堂风掀起几缕:\"这么大的雨,起来说话。\"
她起身时,水顺着裙裾在青砖上洇出深色的痕。
案上的铜鹤香炉飘着沉水香,混着她身上的雨气,呛得人鼻尖发酸。
苏婉儿把青冥谷的见闻娓娓道来,从山腹中的地宫到石壁上的铭文,从李慎之追来的虎符到山林里捡到的密信,最后落在掌心摊开的羊皮纸:\"孙女装着胆子猜,这'命枢台'和祖父从前说的'秘密工程',怕不是同一件事?\"
老爷子的手指在案几上敲出断续的声响,敲到\"武后更替\"四字时突然顿住。
他从樟木匣里取出个包得严严实实的黄绢,解开三层帕子,露出块半指厚的青铜残片,纹路与羊皮纸上的\"命枢\"二字如出一辙:\"我二十岁那年,父亲咽气前塞给我的。
只说苏家先祖在神龙年间造过座观星台,能看星轨、测灾变,后来被女皇下旨封禁......\"他浑浊的眼突然亮起来,\"你说那地宫里刻着'器出于此'?
难道那观星台的核心,就藏在青冥谷?\"
窗外炸响个闷雷。
苏婉儿盯着青铜残片上斑驳的铜绿,系统在识海深处震动——唐韵值正在缓慢攀升。
她知道,这是历史线被撬动的征兆。
\"祖父,孙儿想去族学查查旧书。\"她把青铜残片轻轻推回去,\"或许能找到更多线索。\"
老爷子望着她被雨水泡得发白的指尖,突然叹了口气:\"陈老夫子从前给你开蒙时,总说你像块烧红的炭。
如今看来,这炭要燃成火了。\"他从袖中摸出块雕着松鹤的木牌,\"拿这个去,族学后楼的书库,钥匙在他枕头底下。\"
雨势渐小的时候,苏婉儿站在了族学门前。
门楣上\"敦本堂\"三个字被雨水洗得发亮,她摸着木牌上的刻痕,听见门内传来翻动书页的沙沙声——陈老夫子向来晚睡。
\"婉儿?\"老夫子举着烛台出来,灰白的眉毛拧成个结,\"这么晚来,可是又为那本《齐民要术》?\"
她跟着他进了后楼书库,霉味混着墨香扑面而来。
陈老夫子的青布衫下摆沾着草屑,显然刚从书堆里钻出来。
当她说出\"命枢台\"三字时,老人手里的烛台\"当啷\"掉在铜盘里,火星溅在《九章算术》的封皮上,烫出个焦黑的洞。
\"你从哪儿听来的?\"他的声音发颤,颤抖的手却极稳地抽出最顶层的檀木匣,\"这是我祖父抄的《天工录》残卷,当年他在司天监当差......\"
泛黄的纸页被翻开,苏婉儿的呼吸陡然一滞——\"命枢台核心曰史鉴仪,三匠共造,分执命纹、心印、魂契三钥\"的字迹,与羊皮纸上的墨痕重叠在一起。
她摸到胸口的虎符,那枚半块兵符突然变得滚烫,仿佛在回应什么。
\"三钥......\"她喃喃重复,\"老夫子可知这三钥有何用处?\"
陈老夫子合上木匣,指节抵着眉心:\"当年武周覆灭,史鉴仪被封入地宫,三钥流落民间。
我曾听故老说,得三钥者,可启史鉴,见天命。\"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枯瘦的手指像铁钳,\"但天命易见,人心难测。
当年参与造台的匠师家族,最后没几个善终的......\"
苏婉儿望着他眼底的阴影,想起青冥谷里李慎之泛红的眼,想起山林里那队黑衣人的呼哨。
她轻轻抽回手,从袖中取出块羊脂玉牌——那是系统前日刚兑换的\"人脉图谱\",上面用金粉标着苏家祖宅的位置。
\"学生明白。\"她对着老夫子深深一拜,\"但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离开族学时,月亮正从云缝里钻出来。
苏婉儿站在廊下,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落在青石板上像把未出鞘的剑。
她摸了摸怀里的青铜残片,又碰着块冰凉的玉简——那是方才老夫子硬塞给她的,说是先祖留下的\"命纹\"线索。
\"三钥......\"她对着月亮低语,玉简便在掌心发烫,\"我只差你了。\"
后半夜的风卷着潮气钻进衣领,苏婉儿裹紧外袍往主院走。
路过演武场时,她听见墙根下有细碎的响动——是小六子缩在廊柱后打盹,怀里还抱着白天她塞给他的金疮药。
\"姑娘。\"小六子揉着眼睛站起来,\"周叔说您房里的炭盆烧得旺,还煮了姜茶......\"
她摸了摸他冻红的耳朵,目光掠过演武场角落的老槐树。
树影里,有片沾着泥的黑布正被风掀起一角——那是方才她没注意到的,天工坊的标记。
\"去把明远哥哥的玄铁剑取来。\"她的声音轻得像月光,\"明日,我们要去祖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