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的竹帘被风掀得噼啪作响,苏婉儿望着茶盏里浮着的枯叶,喉间的腥甜始终散不去。
裴季安的话像根细针,正一下下挑开她心里那层自以为掌控全局的茧——原来她以为的\"改命\",不过是替别人盘活死棋;她以为的\"系统\",或许只是更庞大棋局里的提线。
指节无意识抠着桌沿,木刺扎进掌心的疼让她回神。
袖中突然一沉,是那方跟着她穿越来的\"天命印\"。
她鬼使神差摸出来,又摸出裴季安留下的玉简。
两枚玉质物件相触的瞬间,一阵灼烫从掌心窜起。
\"啪!\"
两枚玉重重落在桌上。
苏婉儿瞳孔骤缩——原本素白的玉面竟泛起淡金纹路,两行小字像被墨浸过似的缓缓浮现:\"宿命非定,唯心可变。\"
茶博士的吆喝声突然远了。
她盯着那行字,喉结动了动。
系统浮窗在视网膜上闪烁,之前暴跌的唐韵值竟开始缓缓回升,像在回应她此刻翻涌的疑惧。
\"姑娘,要续茶么?\"茶博士的抹布擦过桌角,惊得她指尖一颤。
玉印边缘的磕痕与裴季安的玉牌严丝合缝,可此刻这行字,又分明带着几分......鼓励?
她突然想起昨夜秘室里铜人倒地的脆响,和裴季安放玉牌时的\"当啷\"声重叠。
或许史鉴仪并非完全被裴季安操控?
又或许系统从一开始,就在等她自己觉醒?
指腹抚过玉面上的字,烫意顺着血脉往心脏钻。
她猛地攥紧玉印,起身时茶盏被带得摇晃,凉透的茶水溅在绣鞋上,却半点没察觉。
\"结账。\"她摸出碎银拍在桌上,袖中玉印的温度透过锦缎烙着肌肤。
朱雀大街的喧嚣裹着热浪涌来。
苏婉儿站在茶楼台阶上,望着街角那株老槐树下的青骢马——李慎之的马。
他总说\"御前巡察使的马要藏在市井里\",可这马颈上的银铃,分明是她去年送的。
\"苏娘子。\"
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转身,就见李慎之倚着廊柱,玄色官袍被风吹得翻卷,腰间的巡察使鱼符闪着冷光。
他手里攥着个油布包,指节因用力泛白。
\"裴季安找过你了。\"他不是问句。
苏婉儿点头,喉间突然发紧。
这个总把\"按规矩来\"挂在嘴边的男人,此刻眼底全是血丝,连鬓角的碎发都沾着汗——他定是接到消息就赶来了。
\"去客栈说。\"她扯了扯他的衣袖,触到他手臂上的硬痂。
那是前日为救她挡刀留下的,还没好全。
客栈二楼雅间,李慎之把油布包往桌上一摔。
霉味混着墨香散开,露出半卷泛黄的绢帛。\"静渊阁的命枢台总录。\"他抹了把脸,\"我翻了三进库房,被守夜的老太监追着骂了半条街。\"
苏婉儿展开绢帛,绢角的朱砂印还新鲜——\"司天监\"三个字刺得她眼睛疼。
字迹是熟悉的瘦金体,她前世在敦煌卷子上见过类似的笔锋:\"史鉴仪非器,乃心镜也。
宿主心志若摇,镜中影必乱;宿主心志若坚,方得握命之笔。\"
\"裴季安要的是测试宿主的极限。\"李慎之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他集齐三钥却不启动,是等有人替他试——试这史鉴仪到底是听天,还是听人。\"他指节叩了叩总录,\"你救苏氏、平叛乱,每一步都在给他答案。\"
苏婉儿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系统刚觉醒时,浮窗里那些血淋淋的\"历史原线\";想起为救母亲跪了三天祠堂,膝盖上的淤青三个月才消;想起教兄长练枪时,自己被木枪砸得胳膊肿成发面馍......原来这些不是她的挣扎,是别人的实验。
\"那系统呢?\"她突然抓住李慎之的手腕,\"刚才我用玉印和玉简比对,系统显示了新字。\"她把两枚玉推过去,\"它好像......在帮我。\"
李慎之低头看玉,指尖轻轻碰了碰那行小字。\"或许史鉴仪本无主。\"他抬眼时,眼底有簇小火苗在烧,\"裴季安以为自己是棋手,可他忘了,棋子也能掀棋盘。\"
窗外传来打更声,戌时三刻了。
苏婉儿突然站起来,把玉印和玉简收进随身的檀木匣,又上了三道铜锁。\"先封存核心部件。\"她转身时,发间的银簪在烛火下闪了闪,\"系统的历史常识兑换继续,但我要学《帝王心术》和《兵法精要》——裴季安要试人心,我就给他颗烧不化的钢丸。\"
李慎之从袖中摸出封信笺推过去,是她的笔迹。\"我让人抄了给苏老爷子的信。\"他说,\"暂缓备战,以免打草惊蛇。
小六子我安排在平康坊,裴季安常去的那家胡姬酒肆,他能盯着。\"
\"好。\"苏婉儿把信笺折成小方块,塞进妆匣最底层。
烛火突然晃了晃,映得她眼尾的泪痣忽明忽暗,\"明日开始,我与你演一出戏——假意配合裴季安找最后一钥,实则......\"
\"反制。\"李慎之接话,嘴角扯出个极淡的笑,\"他要我们当棋子,我们就做他棋里的刺。\"
更声又响了,这次是子时。
苏婉儿推开窗,夜风吹得她额前碎发乱飞。
朱雀大街的灯笼还亮着,像一串红果缀在黑丝绒上。
远处太极殿的飞檐隐在夜色里,像头沉睡的兽。
\"这一次,\"她对着风轻声说,\"我要亲手写下属于自己的历史。\"
李慎之走到她身侧,望着她被月光镀亮的侧脸。
他摸了摸腰间的巡察使鱼符,又摸了摸袖中那把跟着他走南闯北的短刀——刀刃刚磨过,带着新铁的冷腥。
楼下传来更夫的吆喝:\"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苏婉儿转身时,袖中檀木匣轻轻撞在桌角,发出\"咚\"的一声。
那是史鉴仪核心部件的重量,也是她此刻压在心头的,属于自己的重量。
夜色渐深,客栈里的烛火次第熄灭。
只有二楼雅间的窗,还漏着一线昏黄的光,像颗不肯睡去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