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六的晨雾还未散尽,苏婉儿的绣鞋已碾过青石板,在通向大明宫的甬道上踏出一串急促的声响。
春桃捧着锦盒跟在身后,盒中《范阳兵力部署图》的边角被她攥得发皱——那是昨夜她熬红了眼,根据密探回报与系统标注的\"叛军动线\"连夜绘制的。
\"姑娘,殿门要关了。\"春桃的声音带着急喘。
苏婉儿抬头,朱雀门的铜环正被内监缓缓扣上,门后传来朝钟撞响第七下的余音。
她加快脚步,裙角扫过门边的石狮子,腕间的翡翠镯子磕出一道白痕。
\"苏娘子?\"守门的金吾卫认出她,犹豫着要拦,却见她抬袖亮出腰间的\"尚衣局女史\"鱼符——这是前日她借为杨贵妃设计新样披帛之机,从高力士处换得的入朝凭证。
金吾卫喉结动了动,最终侧身放她进去。
含元殿内龙脑香缭绕。
苏婉儿刚跨进殿门,便听见杨国忠的尖嗓:\"陛下,安禄山不过是被臣参了几本,使使小性儿罢了!
范阳闭城?
必是边将谎报军情!\"他斜眼瞥见苏婉儿,嘴角扯出不屑的笑,\"倒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偏要学男人议政。\"
龙椅上的李隆基正摩挲着茶盏,闻言抬了抬眼:\"苏女史,你昨日让人呈的军报,可是说范阳有十五万玄甲军?\"
苏婉儿跪下行礼,袖中攥着的信笺还带着昨夜的血渍:\"回陛下,范阳商会的密使冒死出城,信上盖着范阳二十三家大贾的血印。
安禄山宣读《讨奸臣表》那日,十五万大军列阵校场,甲胄映日,连城北的河水都被染成了玄色。\"她展开锦盒中的地图,\"这是臣女根据河北道密探回报绘制的兵力部署图——渔阳囤积粮草三十万石,平卢有八千精骑,皆指向洛阳。\"
陈希烈从班列中迈出一步,银须在殿风中微动:\"老臣昨日派往范阳的细作也传回消息,安禄山确实在打造攻城器械。\"他转向李隆基,\"陛下,当年汉吴王刘濞也是以'清君侧'为名反叛,结果如何?\"
杨国忠拍着笏板跳起来:\"陈尚书这是咒我朝?
安禄山忠君体国,岂能与反贼并论!\"他冲苏婉儿冷笑,\"倒是某些人,仗着会算几笔账,就敢妄议边事——苏司户不过六品,你一个庶女,懂什么兵法?\"
苏婉儿抬头,目光如刀:\"臣女不懂兵法,但懂人心。
安禄山若真要清君侧,何必闭城三月?
何必私购铁锭十万斤?\"她指向地图上的渔阳标注,\"范阳产粮有限,他却囤了三年军粮,这是要打持久战!\"
殿内突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李隆基放下茶盏,指节叩了叩御案:\"苏女史,你说该如何应对?\"
\"第一,命羽林卫即刻接管潼关,封锁崤函古道。\"苏婉儿指尖划过地图上的险要处,\"第二,调河东节度使李光弼部南下,抢占洛阳北邙山;第三,着人去太原,让王忠嗣老将军联络代北胡骑,截断叛军退路。\"她深吸一口气,\"若再犹豫,等安禄山占了洛阳,关中门户便开了。\"
杨国忠的脸涨成猪肝色:\"陛下!这分明是危言耸听——\"
\"够了。\"李隆基揉了揉眉心,\"陈卿,你带苏女史去兵部,把她的图交给李林甫旧部张巡,让他连夜推演。
杨国忠,你派两个可靠的中使去范阳,探探安禄山的口风。\"他挥了挥手,\"退朝。\"
苏婉儿跟着陈希烈走出殿门时,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王敬之从廊下转出来,官服下摆沾着泥点,显然是刚从城外赶回来:\"姑娘,苏二公子在西市茶棚等您,说有急事。\"
西市的胡商还在叫卖波斯地毯,苏明谦却顾不上这些,掀开茶棚的布帘便撞进来:\"阿姊,前日我们囤在渭南的五百车药材被查了!
市舶司说...说有碍民生,要充公。\"他拳头砸在木桌上,震得茶盏跳起来,\"我去理论,他们竟说这是杨相的意思!\"
苏婉儿捏着茶盏的手一紧,釉面硌得掌心生疼。
她想起朝会上杨国忠的冷笑,突然明白过来——那老匹夫阻不了她的军策,便要断她的后勤。\"明谦,\"她声音沉得像压了铅,\"去把城南的粮栈钥匙拿给张叔,让他今夜就把粮食运去龙门石窟的密洞。
药材...让商队伪装成给五台山送香火的,走太行小道。\"
\"那损失...\"
\"损失算什么?\"苏婉儿扯下腕上的翡翠镯子,\"去当掉,换五百两现银,分给被查的商队。
就说苏家记着他们的情。\"
暮色漫进苏府时,苏明远带着十余个精壮护院回来了,玄色短打沾着草屑,显然刚从城外马场回来:\"阿姊,私兵都伪装成商队了,马车上装的是盐巴和铁器——盐是刚需,铁器...就算被查,也能说是给铁匠铺送的。\"他摸出个布包,\"这是洛水沿线豪族的名单,我已见过荥阳郑氏的管事,他们愿借码头给我们用。\"
\"好。\"苏婉儿翻开系统兑换的\"简易地图测绘术\"手卷,烛火在她眼底跃动,\"今夜你带二十人先出发,沿洛水北上,每三十里设一个暗桩。
明谦,你负责把药材分成小批,跟着茶商的驼队走。\"她将测绘术手卷摊在桌上,与系统提供的《地理沙盘》对照,笔尖在河北道的地图上划出红线,\"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叛军可能的突破口。\"
更漏敲过三更时,苏婉儿独自走进密室。
墙上的铜灯映着《星轨策》残页,泛黄的纸页上有一行朱砂批注:\"岁星犯心宿,主兵戈起于北,血光漫河岳。\"她的指尖轻轻抚过字迹——这是裴季安去年冬天留下的,那个总穿着青衫在观星台看星象的少年,说要去陇右寻星轨秘密,这一走便没了消息。
\"裴季安,你是不是也看到了这一天?\"她对着残页低语,忽然听见院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春桃撞开密室门,手里的急报还滴着水:\"姑娘!
驿站的人说,这信是从博陵用信鸽送来的——\"
苏婉儿撕开信笺,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
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还带着血污:\"十一月初七,史思明率三万骑攻博陵,城上箭如雨下...博陵告急!\"
窗外,北斗星正从云缝里露出寒光。
苏婉儿将信笺按在《河北道防御推演图》上,博陵的位置被红笔圈了又圈。
她转身对春桃说:\"去请王御史,就说我要借他的监察御史仪仗。\"
春桃愣了:\"姑娘要去哪?\"
\"河北道。\"苏婉儿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剑,\"博陵不能丢。\"
更漏又敲了一记,远处传来打更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而在长安城的另一头,杨国忠的书房里,烛火被夜风吹得摇晃。
他捏着范阳来的密信,信上只有七个字:\"苏女史已动,速报安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