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临。
街面上那些白日里喧嚣的店铺，大多已经上了门板，只有几家酒楼和勾栏瓦舍还亮着暧昧的灯笼，隐隐传来些许丝竹之声和浪荡的笑语。
许青山和王虎一前一后，脚步沉稳，身影很快便融入了那些急着归家的零星行人之中。
他们没走车水马龙的主街，反倒是专拣那些灯火稍微黯淡些，能避人耳目的偏僻巷道穿行。
许青山的心思比头发丝还细，他晓得，越是这种时候，越是松懈不得。
那四千两银票，还没到手，就跟一块烧红的烙铁似的，指不定有多少双眼睛在暗地里头盯着呢。
云州城这地界，人生地不熟，很难确定他这票惊天大买卖，会不会被某人放出消息去。
王虎紧了紧腰间，今天刚买的钢刀，眼珠子像是夜猫子一般，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黑沉沉的墙角屋檐，喉咙里不时发出一两声野兽般的低低闷哼。
他虽然憨直，但也晓得这趟差使的凶险，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两人七拐八弯，凭着白日里记下的路径，总算是又摸到了那聚宝楼的后门。
与前门的气派相比，后门显得低调了许多，只点着一盏被风吹得微微晃荡的灯笼，光线昏黄。
许青山上前，伸出指节，不轻不重，极有规律地叩了三下门环。
等了约莫一袋烟的工夫，那扇黑漆木门才吱呀一声，从里头拉开了一条能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窄缝。
还是白日里那个瞧着精瘦的小厮，探出半个脑袋，借着门缝里头漏出来的光，眯缝着眼睛认出了许青山和王虎。
“哟，是许爷和这位壮士，”
那小厮脸上的笑容，比白日里头真切也恭敬了不止一星半点，“东家和掌柜的已经在雅间里头候着了，二位爷里面请，小的给您们带路。”
他将门完全拉开，侧身让出通路，引着两人穿过一条幽暗曲折的甬道，来到一处灯火通明，布置得古色古香的偏厅。
偏厅里，聚宝楼的东家宝爷，和那山羊胡掌柜果然早已等候多时。
见许青山进来，宝爷那张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竟是主动站起身，冲着许青山拱了拱手：“许小友果然是守信之人，准时赴约。”
“宝爷客气了，小子岂敢失信。”
许青山也回了一礼，目光却不着痕迹地在厅内扫了一圈。
除了宝爷和掌柜，厅内还垂手侍立着十个身穿黑色劲装，太阳穴高高鼓起的壮汉，一个个眼神锐利，气息沉凝，显然是聚宝楼豢养的顶尖护院打手，比之外面那些看门的小厮，强了不止一个档次。
看来这宝爷，对这笔价值四千两的交易也是极为重视，生怕出什么岔子。
“许小友要的银票，老夫已经备妥当了。”
宝爷也不兜圈子，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个入手便觉分量不轻的锦缎信封，递了过去，“足足四千两，都是咱们云州府城几家最大钱庄出的票子，信誉最好，各地通存通兑，小友且仔细过目。”
许青山接过信封，入手沉甸甸的，那质感绝非寻常纸张可比。
他没有立刻打开，而是直接递给了身后的王虎。
王虎虽然斗大的字不识一个，但常年在市井底层打滚，对银票的真伪和那特有的油墨，纸张气味，却有着近乎野兽般的敏锐直觉。
王虎接过信封，也不客气，当着宝爷和掌柜的面，便将里面的银票一张张抽了出来，对着灯光仔仔细细地照看，又用手指头捻了捻，甚至还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那特有的油墨味儿。
半晌，他才将银票重新叠好，塞回信封，对着许青山重重地点了点头，瓮声道：“许公子，没错，都是真家伙，足数！”
许青山这才对宝爷笑道：“宝爷做事，果然敞亮大气。银货两清，咱们这桩买卖，算是圆圆满满的成了，这朱果我就尽数给您了。”
他将布袋里的朱果，全都递给了宝爷。
“好说，好说，都好说。”
宝爷脸上那笑意不减，眼皮子都没多抬一下，只是轻轻那么一摆手。
立马，从后头屏风影里头，悄没声地就闪出两个精干的汉子，麻利地将那装着朱果的布袋接了过去，又悄没声地退了下去，跟两阵风似的。
等那两人走了，宝爷这才慢条斯理地抬起手，捋了捋下巴上那几根稀稀拉拉的胡子，那双原本瞧着有些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道几乎让人抓不住的精光。
他瞅着许青山，语气里带着几分过来人的感慨，又真心实意的夸赞。
“许小友啊，你这年纪轻轻的，就有这般厚实的家底子，还有这份临事不乱的胆色，往后的日子，那前程啊，真是个顶个的不可限量！
这块牌子，是我们聚宝楼给贵客备下的紫檀信物，算不得什么稀罕玩意儿，小友往后拿着，也算是个方便。
往后手里头再有什么旁人见不着的奇珍异宝，不妨先到老夫这儿来掌掌眼，老夫敢打包票，价钱上头，绝对亏不了小友，保准给足了诚心实意！”
话音刚落，旁边一直候着的那山羊胡掌柜，立马跟个得了令的猴儿似的，颠儿颠儿地从一个小厮手里捧过一个巴掌大的锦盒，双手那么一举，恭恭敬敬地就递到了许青山跟前。
锦盒里头，稳稳当当地躺着一块打磨得油光锃亮的紫檀木牌子，上头用银丝嵌着聚宝两个篆字，瞧着就不是凡品。
许青山也没推辞，客客气气地伸手接了过来，掂了掂，入手温润，便揣进怀里，嘴上道了声：“那便却之不恭了，多谢宝爷厚爱。”
他心里头跟明镜儿似的，这哪里是块普通的牌子，这分明是聚宝楼递过来的一张通行帖，也是一种身份的凭证，更是这老谋深算的宝爷，想提前在他这儿烧烧热灶。
“既然如此，我等便不多叨扰了，就此告辞。”
许青山不想在此地过多停留，夜长梦多，还是将银票带回客栈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