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夏日的午后,云京市西郊,一处略显偏僻但环境清幽的影视文化创意园内,张敬之导演的个人工作室所在地。
这里没有市中心写字楼的冰冷与奢华,红砖墙面爬满了绿色的藤蔓,院子里种着几棵需要仰望的参天古树,一切都透着一股与这个浮躁行业格格不入的沉静与文艺气息。但圈内人都知道,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工作室,却是许多演员挤破头都想踏入的“朝圣地”。因为从这里走出的电影,几乎都与国内外各大电影节的奖项挂钩。
下午两点半,秦岚和楚曜提前抵达了工作室。
等待试镜的区域不大,布置得简洁而有格调,墙上挂着几幅张敬之导演过往作品的经典海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书卷气和一种无形的压力。除了他们,还有另外两三位看起来颇有实力的青年演员也在安静等待,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今天真正的焦点,只有两个人。
楚曜穿着一身简单的浅灰色休闲装,头发也恢复了自然的黑色,脸部未作修饰,整个人看起来干净清爽,完全褪去了“谢无衣”那份惊心动魄的昳丽与破碎感,更像一个即将步入社会的青涩大学生。他手中拿着一本被翻看得有些卷边的剧本,那是秦岚特意为他打印出来的《无声的山谷》,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密密麻麻地标注着秦岚的注解和她引导楚曜进行的思考。
这两天,秦岚几乎是寸步不离地陪着楚曜打磨角色。她没有像对待“谢无衣”那样,直接告诉楚曜该怎么演,而是凭借前世对这部最终斩获数项大奖的电影的深刻理解,以及对导演张敬之艺术追求的把握,引导楚曜去挖掘“陈默”这个角色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挣扎与力量。
“陈默,”秦岚在来时的路上,最后叮嘱楚曜,“他不是圣人,也不是单纯的牺牲者。他有理想,但更有现实的困境;他想逃离,却又被责任和情感所束缚。你要演出他的‘真’,演出他在贫瘠土地上,内心经历的无声呐喊与最终选择的重量。”
楚曜闭上眼,将秦岚的话在心中反复咀嚼,努力将自己代入“陈默”的世界。他知道,今天的试镜,对他而言,是一次巨大的挑战,也是一次蜕变的契机。
就在这时,工作室的门被推开,一阵低低的吸气声在等候区响起。
洛承宇和他那位精明干练的经纪人,在几位助理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洛承宇今天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米白色亚麻西装,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巨星气场十足,与周围略显局促的环境形成鲜明对比。他的出现,瞬间让等候区的气压都仿佛降低了几帕。
其他几位等待试镜的演员,看到洛承宇亲临,眼中都闪过一丝惊讶和……黯然。显然,他们也明白了自己今天大概率只能是“陪跑”。
洛承宇的目光在室内扫了一圈,最终落在了楚曜身上。他径直走了过来,依旧是那副亲切前辈的模样。
“楚曜,你也来试镜张导的戏?真巧啊。”洛承宇笑着伸出手,“看来我们这次是竞争对手了。不过,良性竞争才能促进行业进步嘛,加油。”
他的笑容完美无瑕,语气也听不出任何异样,仿佛真的是一次再正常不过的偶遇和鼓励。
楚曜站起身,与他握了握手,感觉对方的手温暖而有力。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洛前辈说的是,能和您一起竞争张导的戏,是我的荣幸。我会尽力的。”
“嗯,好好表现。”洛承宇拍了拍他的肩膀,便转身走向另一边的沙发坐下,他的经纪人立刻递上保温杯和剧本,两人低声交流起来,自成一个旁人无法轻易打扰的气场。
秦岚在一旁冷眼旁观,并未上前与洛承宇寒暄。她知道,洛承宇这番看似亲和的举动,实则是在无形中给楚曜施加压力。但她也看到,楚曜虽然紧张,但眼神中的战意并未熄灭。很好,这孩子的心性,比她想象中还要坚韧。
下午三点整,试镜准时开始。
张敬之导演亲自坐镇,旁边还坐着编剧和两位副导演。张导年近五十,穿着朴素的夹克衫,头发有些花白,表情严肃,不怒自威。
洛承宇作为前辈,被安排第一个试镜。他选择试演的是一场“陈默”在课堂上,面对着一群渴求知识却又因贫困而眼神黯淡的孩子们,内心充满无力与挣扎的戏。
洛承宇的表演,技巧纯熟,情感饱满,将一个理想主义者在残酷现实面前的痛苦与坚持,演绎得相当到位。他的每一个停顿,每一次眼神的变化,都精准地卡在点上,无愧于他影帝的称号。
他表演结束后,现场响起一阵礼貌的掌声。张敬之导演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过多表示,说了句:“谢谢,请回去等通知。”
洛承宇依旧保持着风度,微笑着道谢后离开。他的经纪人临走前,还意味深长地看了秦岚和楚曜一眼。
接下来,轮到楚曜了。
楚曜深吸一口气,走到了场地中央。他没有选择与洛承宇相同的片段,而是选了另一场戏——那是“陈默”在深夜,独自一人面对着大山,内心激烈挣扎,最终决定留下的场景。这场戏没有对手演员,几乎全是内心戏,难度更大。
当楚曜再次抬起头时,他整个人的气质已经完全变了。不再是那个清隽略带羞涩的新人,也不是那个清冷孤傲的谢无衣。他仿佛瞬间被风霜染上了颜色,眼神中充满了疲惫、迷茫,却又在深处,蕴藏着一股泥土般的、沉默而倔强的力量。
他望着空无一人的前方,仿佛那里就是他日夜面对的、沉默而巨大的群山。他时而眉头紧锁,眼中闪过对外面繁华世界的向往与诱惑;时而又望向另一侧,那里仿佛有孩子们纯真的笑脸和渴求的目光,让他的眼神变得柔软而充满责任感。
他没有歇斯底里地呐喊,也没有痛哭流涕。他只是沉默着,用最细微的表情——紧抿的嘴角、颤抖的指尖、偶尔因内心挣扎而抽搐的眼角——将陈默内心的天人交战,那种想要逃离却又无法割舍的巨大痛苦,以及最终选择留下时,那种带着牺牲意味的悲壮与决心,一层层地剥开,呈现在众人面前。
整个过程,他几乎没有一句台词,却仿佛诉说了千言万语。
当他表演结束,缓缓低下头,重新恢复成楚曜时,试镜间里,陷入了一种比刚才洛承宇表演结束后更长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寂静。
张敬之导演一直紧锁的眉头,不知何时已经舒展开来。他没有像刚才那样立刻让楚曜离开,而是沉默地看了他许久,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
就在楚曜的心几乎要提到嗓子眼时,张敬之导演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而低沉:
“你,”他指着楚曜,“对‘陈默’这个人物,最后选择留下,是怎么理解的?”
这个问题,问得突然,也问得极深。
楚曜愣了一下,随即抬起头,迎上张敬之导演审视的目光。他想起了这两天和秦岚反复探讨过的,关于陈默内心深处最本质的东西。
他定了定神,认真地回答道:“导演,我觉得,陈默最后的留下,不是因为理想战胜了现实,也不是因为单纯的牺牲和伟大。而是因为,他在那片贫瘠的土地上,在那群孩子们的眼睛里,重新找到了……他自己存在的意义和价值。那是一种,被需要,被依恋,无法割舍的根。所以,他不是选择留下,而是……不得不留下,也心甘情愿留下。”
他的回答,没有拔高,没有粉饰,直指人物内心最深处的真实。
张敬之导演听完,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他再次沉默了片刻,然后对楚曜点了点头,语气依旧平淡:
“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楚曜心中一紧,这就……结束了?导演这反应,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他有些茫然地看向秦岚,秦岚对他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他先出去。
走出工作室,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下,楚曜感觉自己像是刚打完一场硬仗,浑身都有些脱力。
“岚姐,我……”
“你表现得很好。”秦岚打断他,语气中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骄傲,“比我预想的还要好。”
“那张导他……”
“张导的心思,没人能猜透。”秦岚摇了摇头,“但你刚才的回答,触动他了。”她想起前世《无声的山谷》上映后,张敬之导演在一次采访中,也曾说过类似的话。看来,楚曜是真的理解了这个角色的灵魂。
“现在,我们只需要等。”秦岚望着远处的天空,眼神坚定,“我相信,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然而,就在此时,秦岚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这次,是夏晚晴发来的一条紧急信息。
信息内容很短,却让秦岚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岚姐,查到了!洛承宇这次来试镜《无声的山谷》,不仅仅是因为他自己对角色的兴趣。他最大的投资方,也是他即将合作下一部S+级大制作的资方之一——是‘云顶集团’。而云顶集团的背后实际控制人……指向了楚家。】
楚家!
传承理事会核心家族之一,也是……与楚曜那扑朔迷离的身世,可能存在着千丝万缕联系的那个家族!
洛承宇的出现,果然不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