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龙翻身’是老一辈常挂在嘴边的形容,意思是地下住着一条巨龙,一旦翻身,就会导致地震。
在高翠兰贫瘠的岁月里,没领教过这种自然灾害的威力,但作为母亲的本能,让她第一时间非但没有躲避,反而朝着屋内跑去。
“菱菱!来喜!出来,快出来啊——”
正是深夜,大家都熟睡的时刻,高翠兰迫切的想要进屋,把儿媳妇拽起来,想逃跑,跑到安全的地方。
一切发生的是那么突然。
因旧家属院全都是老房子的缘故,甚至都没有挺到真正的地震来临,就开始被震得四分五裂,在自然的力量面前,人是渺小的。
哪怕工人们极力呼喊,都没能挡住高翠兰想要冲进屋的决心,世界颠倒,黑与白交融,高翠兰最后瞧见的,是堂屋里挂着红框镜的洗脸架,随着房梁朝她砸了过来。
天旋地转中,有人一把扯住了她的胳膊,高翠兰眼前一黑,在骤然的剧痛中晕了过去。
黑暗中,
有人不停呼喊着她的名字。
高翠兰再次有了意识后,半截身躯都已深埋在泥墙中,动弹不动,身前是帮忙掘井的四位同志,他们想方设法的要把高翠兰给拽出来。
身体的疼痛远远比不上心灵,高翠兰环顾四周,并没有瞧见儿媳妇的身影,她不由急道:“俺儿媳妇咧,她有没有跑出来……”
“……”
沉默有时候代表了答案,一个怀着双胎的孕妇,在这场灾难中,凶多吉少,大家拐着弯儿的安慰高翠兰:
“等把你救出来,就救你儿媳妇。”
“一个一个来,不着急咧。”
听到这话,高翠兰忍不住放声大哭。
黑暗中,尖利的哭声此起彼伏,刺痛着人的耳膜,令人感到恐惧的是,地震,是上辈子没有发生过的事,是否是老天爷看她过得太顺风顺水,所以,想要收回这一切。
高翠兰浑浑噩噩道:“天老爷咧,你真要索命,就索俺的命,不要索俺儿子儿媳的命啊!”
那嗓音中的悲嘁,闻者伤心,见者动容。
一番折腾后,老太太被救出。
拖着断腿的她说什么都不离开,求爹爹告奶奶的让这些工人帮忙救助江菱,人群中,一位年轻的男同志忍不住打破高翠兰的臆想:
“老太太,地震发生后,屋内就没了任何声响,你确定人还活着吗?”
“活着!肯定活着!”高翠兰抢答,在连续叫喊江菱,不得回应后,她拼命喊着来喜的名字。
那是个坚强聪明的孩子,一定能活下来,
一定能护住江菱。
家属院的其他人同样需要帮忙,多耽误一秒就可能失去一条鲜活的生命,正当工人们想要撤退时,寂静的废墟中,响起了一阵石头敲击的声响。
高翠兰如蒙大赦,喊道:“是来喜!”
她拖着腿,徒手挖掘着,不顾余震,什么都不求,只求老天爷能给她一个奇迹,把人全须全尾的还回来,其余人瞧见老太太魔怔的样子,纷纷动容,再次投入到救援的行列中……
废墟下。
是用身体给江菱撑起一片天地的来喜,她扔掉手上的石头,小心翼翼的摸了摸江菱的脸,对方没有任何反应,一时间,让来喜慌乱极了。
在地震发生的前一秒,她第一反应就是上前护着江菱,没想到的是,困住两人的居然是那防蚊虫的蚊帐,让她们没能在最佳时间逃离。
眼看着那墙就这样砸下来,来喜护着江菱翻进了床和衣柜的夹角位置,就这一撞,直接把刚惊醒的江菱再次撞晕了过去……
黑暗中,来喜瞧不见江菱越来越惨白的脸,听到高翠兰呼声的那一刻,她本能的闹出声响,证明自己的存在,这求救的讯号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来喜手臂同样受了伤,疼痛牵扯着人的脆弱神经,她一贯对疼痛不太敏感,唯一让人不爽的是,左手完全搭不上力,很有可能是断了。
她会接骨,但此刻完全顾不上,来喜能感觉到江菱的体温越来越低,只能拼命的将对方抱紧……
她并没有注意到,在这个窄小的角落里,血腥味愈加浓烈,江菱的裤腿,明显红了一大片。
……
隔壁朱家。
因家里有个婴孩的原因,夏兰一向觉浅,一晚上醒四五次都是常态,地震发生的那一秒,她刚好替孩子垫起尿布,短暂的惊慌后,她第一时间就把两个孩子全都推醒。
同时厉声喊着让朱老太快起来,一家子风风火火的跑到了安全位置,让夏兰无语的是,快速奔到院子里的朱老太居然发疯般,再次重返屋内。
夏兰急了:“妈!回来!快回来!”
“钱!还有上月刚发的津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呐……”念叨着给小女儿要准备的彩礼,朱老太大着胆子冲进了屋。
哪怕夏兰把嗓子喊劈叉了都没用,在朱老太的眼中,一贯是把钱看得最重的,对方被深埋那一刻,夏兰心脏都吓得差点停止跳动。
她想去周围寻求帮忙,无一例外,家家都乱成了一锅粥,甚至于,她的挚友江菱,没能跑出来……
夏兰擦干净眼泪,把抱着的小老三塞给女儿,一边徒手挖掘,一边给自己安慰打气。
抱着弟弟的妞妞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她哭道:“妈,不要挖了,爸爸很快就会回来的……”
夏兰嚎啕大哭。
悲嘁的嗓音中带着两分绝望:“他是会回来,但他首先回到的是旁人身边,并非是家人,这场地震中,会有更多的人比我需要他。
妞妞乖,不要哭,如果可以的话,帮妈妈去隔壁看看,有没有能来帮忙的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