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玻璃窗上凝了一层薄汽,谢蓝玉的指尖在键盘上敲出断断续续的节奏。屏幕上的代码突然卡死,光标像被冻住一般一动不动。
他闭了闭眼,太阳穴突突跳着疼。
身旁的椅子发出“咔嗒”一声轻响,路风身上的外套从他肩头滑下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薰衣草味道。
谢蓝玉一愣,伸手捞住衣服,转头看向一旁还在熟睡的人。路风的卫衣领口歪斜着,露出半截脖子,喉结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他盯了几秒,突然意识到自己看得太久,猛地转回头。
电脑屏幕依然卡在同一个界面。
“操……”他难得骂了一句,直接按了强制关机。
“怎么,代码比你脾气还硬?”路风懒洋洋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开,谢蓝玉手一抖,可乐杯被碰翻在键盘上。
深褐色的液体顺着键帽缝隙渗进去,路风“啧”了一声,抓过纸巾就往他手上按,“你跟键盘有仇?”
“你突然说话干什么。”谢蓝玉抽回手,耳尖发烫。
“我连呼吸都要跟你打报告?”路风嗤笑一声,手指突然顿住——谢蓝玉的右手食指指节上有一道新鲜的血口。
他一把攥住对方手腕,“怎么回事?”
“松手。”
“问你话呢!”
“昨天拆机箱划的。”谢蓝玉用力抽回手,起身收拾书包,“我去实验室借电脑。”
路风抄起外套跟上去,手机作响,他低头扫了一眼。
走廊的穿堂风卷起谢蓝玉后颈的碎发,露出一小块苍白的皮肤。他盯着那块皮肤看了几秒,突然开口:“季斯安想约你见面。”
谢蓝玉脚步没停,“没空。”
“他说有个报酬不错的活儿,八千。”
“多少?”谢蓝玉猛地刹住脚。
路风差点撞上他后背,鼻腔里全是对方洗发水混着衣物柔顺剂的味道,“八千,不过要当面聊,怕线上说不清楚。”
谢蓝玉沉默了一会儿,摸出手机看了一眼课表,“今晚七点,实验楼天台。”
“你答应得倒快,都不问做什么。”路风冷笑一声,“之前谁说自己忙得要死?”
“我需要钱。”谢蓝玉低头按着开裂的手机屏。
片刻后,他抬眸看着路风,“你看起来不想让我去。”
路风被噎住,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外套袖口的毛边。这件衣服是谢蓝玉的,洗得发白的浅灰色卫衣,和他衣柜里那些张扬的铆钉夹克格格不入。
“给这么多钱,不干白不干呗。”路风扯了扯嘴角,语气故作轻松,眼神却飘向别处。
两点多了,差不多要上课了。他总不去,老师已经点好几次了,这次得去露露面。
“好了,我先走了。”
路风把外套还给谢蓝玉,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下,“晚上我也去。你俩不熟,我怕——”
他顿了顿,“你俩见了尴尬。”
谢蓝玉定定地看着他,“哦,知道了。”
-
实验楼的声控灯坏了三盏,路风跟着谢蓝玉摸黑爬上七楼时,季斯安已经等在天台栏杆边。
“歌词我看了,”季斯安开门见山,“写的真好啊。”
谢蓝玉没接话,冷风吹得他鼻尖有些发红,编程教材还夹在胳膊底下。
“《领口锈》,”季斯安翻开手机备忘录,“金属生锈是疼痛的具象,脊背焊进沸腾钢水,这种意象不像外行能写出来的,你学过?”
路风突然插进来,“你查户口呢?”
季斯安笑笑看向他,“你急什么?我又不吃人。”
“他通宵好几天了,有事说事。”路风往前跨了半步,正好挡住谢蓝玉半边身子。
季斯安轻笑一声,从背包里抽出一沓乐谱,“路风说你忙,本来不打算来打扰,刚好一个毕业的学长今天联系我,说他手下有一个原创音乐剧项目,缺个能写痛感的词作。定金三千,尾款看完成度——”
“抱歉,不接。”谢蓝玉突然打断他。
路风和季斯安同时愣住。
“为什么?”季斯安皱眉,“价格可以再谈。”
谢蓝玉攥紧教材边缘,“你们要的是剖开自己的创作者,我不是。”
他说完转身就走,铁门撞在墙上的巨响惊飞一群灰鸽。
路风追到消防通道时,谢蓝玉正把额头抵在冰凉的瓷砖墙上喘息。他冲过去扳过对方肩膀,却被谢蓝玉眼里的血丝钉在原地。
“你他妈不要命了是不是?”路风压低声音吼,“低血糖还爬七楼?”
“你怎么知道……”
“你书包侧兜的糖盒空了好几天了!”路风从裤兜掏出一包巧克力威化砸进他怀里,“季斯安给的价够换两台电脑,犯什么倔?”
谢蓝玉突然抓住他手腕。路风这才发现对方的手指冷得像具尸体,掌心的茧却烫得惊人。
“我妈第二次改嫁。”谢蓝玉说。
“什么?”路风一怔。
谢蓝玉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写的是我妈第二次改嫁那天。”
顶灯滋啦亮起来,路风看见他睫毛上凝着半片冰晶,可能是霜,也可能是别的什么。
“她穿着我爸送她的真丝旗袍去领证,后背拉链卡住了,让我拿剪刀帮她绞开。”谢蓝玉扯了扯嘴角,“后来那件旗袍当抹布用了。”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路风,“不好意思,本来想写些温暖的东西,结果一不小心,就剩这些了。”
消防通道外传来枯枝坠落的脆响,路风突然拽着人往楼下冲。
“你干什么?”
“医务室!”
“我没受伤!”
“你心跳太快了。”
谢蓝玉被拽得踉跄,恍惚间想起身上的外套被路风穿过。烟草味混着机油味缠上来,像一张挣不开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