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听说柴家二郎武艺不凡,卢鸿抬了手,叫家中侍卫退到他身后去,他要亲自试一试传闻中能以一抵百的大内高手。
几个皇子为了争夺他为伴读,头都险些打破,最后还是做了太子殿下的人,国子监精中选精,卢家的孩子还是败给了柴氏血脉。
他父亲如今在朝野地位尴尬,陛下视这些同族叔伯,镇压一方的都督为眼中钉,二十四州,最让皇家忌惮的便是号称天生神力的柴瑜。
“取我兵器来!”卢鸿道。
柴彻轻笑一声,“你还不配跟我交手。”
卢鸿一听这话便气得瞪圆了眼,“竖子竟敢如此羞辱我?”
柴彻道,“柴家以武定天下,世代习武,就连都督府的区区一个侍女,也足够对付你了。”
皎然愣了一下,柴彻此人还真是狂妄,总有一天得被人打死,谦虚的道理都不懂。
要是竹宿在,他肯定立刻明白那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刚想到竹宿,柴彻便狠狠一推皎然的背,“啊!”
她便落在了地面上,踉跄一下,“卢……卢几公子来着?”
“少说废话!”呼的一声接过侍卫递来的一根枣子粗细的铁棍,笑道,“你们都督府的女儿先是刺杀我兄弟,现在你又派出这草包侍女,真以为我像我兄弟那般只能握得住玉笔?”
柴彻于屋脊至上睥睨,并不继续接他的话。
他的不屑神色引得卢鸿冷笑道,“人常说打狗看主人,我就先打你的这条狗。”
皎然听罢大怒,“你说我是狗?”
皎然原本没想着再跟卢家人打,他们那个重伤的公子也怪可怜的,什么都没做就被柴筱打得不能下床,但卢鸿此人实在可恶,皎然被他一激,已摆好起手。
怒道,“你说我是狗,好啊,我今儿就让你看看狗是怎么咬人的。”
柴彻低眉一笑,“不要轻敌,皎然。”
话声未落,卢鸿手掌一翻,棍已出手,快如疾电,转眼间棍头已到皎然面门。
皎然刀锋一转,劈砍他手臂,卢鸿见状,肩头一缩,一棍一拆,化为双节棍。
皎然的刀被他双棍之间的锁链缠住,一时难以脱身。
她笑了一声,刀尖一送,挣脱束缚,自卢鸿喉咙处刺出。
若不是卢鸿一跃闪开,那股寒风便要穿透他的喉咙见血了。
纵是他没被割喉,衣襟也被皎然的刀锋斩开个口子,卢鸿敞开着怀,露出里头的衣裳,皎然见此哈哈大笑起来。
这几招下来,就已挫了卢鸿锐气。
只听他冷哼一声,“有几下子本事,不过,你就拿你的命来赔我衣裳吧。”
皎然已经看透了他的棍法破绽,唰唰几刀,实中藏虚,一招之中,变化多手。
柴柔见到皎然使着这把刀熟练迎战卢鸿,一时间不知想起来什么,连连后退。
柴筱则全神贯注,幻想着假如使棍的是自己,要如何破解皎然的刀法。
看了没一会儿,柴筱就喜道,“皎然已经胜券在操,卢鸿拦不住我们了。”
“再看看。”柴彻道。
此时再看两人,卢鸿忽舞动长棍,转攻为守,棍风呼呼。
皎然的刀每每撞上他的棍,都被震歪了,她心急之下越攻越快,而对方的防守滴水不漏,棍刀光芒交错,融成一片。
柴筱倒吸一口冷气,“二哥,她不会是要输了吧?”
柴彻脸上也露出几分担忧。
柴柔道,“卢鸿的棍法并不多么高明,皎然的刀法比之江湖上许多成名的刀客都要高出一筹来,卢鸿现如今能掌控局面,是因为他经验丰富,以守为攻,化解皎然的招式,不信就等一等吧,很快他便会转守为攻,结束此局。”
皎然明明能看清他的一招一式,他的命门大开,她奇诡的刀法按理说能攻入他周身,可不知为何,每次都能被他牵制住。
方才卢鸿虽处下风,慌了片刻,但须臾他就调整自己接下她的刀。
危险之时,他总能在生死一线时避开。
皎然想了会,忽然明白他是在等待她的刀法慢下来,到那时就是他反败为胜之时。
卢鸿在伺机反杀,皎然叹了口气,好吧,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忽然哎呦一声,软了手腕,手里的刀也被卢鸿打得险些握不住。
卢鸿便由此反击,棍棍相拼。
战到几乎快要分明之时,皎然手里一轻,卖对方一个破绽,刀被打飞。
卢鸿冷笑一声,脚步轻点,举棍下击,快要击碎皎然的头颅。
“皎然,当心!”
她早有防备,方才已在脑子里设想接下来的招式,一个滑身,避开棍子,反手一抓,两指化钩,贴在了他眼皮前,再一狠狠心,便能剜出他双目。
卢鸿大吃一惊,没想到她会如此冒险。
皎然则是得意洋洋,两指挑衅一般点点他眉头,“如何?我这招神龙戏双珠。”
方才千钧一发,柴彻看得冷汗迸流,飞身跃下,结果不用他相助,皎然也赢了对方。
卢鸿站稳脚根,往后退了几步,仍旧愤愤不平,“你这是胜之不武,小人之技,方才你的兵器已被我打飞。”
皎然听他这样说,神色淡定,“丢了兵器就一定会死?那我还说要不是我手下留情,你的眼睛就瞎了呢!”
她说得原本很在理,江湖之人对招之时,及时兵刃不在手也不一定会输,然而她刚才是确确实实能挖了他的双目。
她使刀的手是何等快捷,手指一钩,他的眼睛就被她彻底毁了,说到底,还是她手下留情了。
“现在我们可以谈一谈了吗?”柴彻问道。
卢柴两家共同处理此事,就在都督府中。
一见到柴六小姐,卢家的亲眷恨不得啖肉饮血,柴六也不惧,跪在地上还扬着头。
坐在主位上的是都督大人和夫人,他们把人叫来,把昨夜之事仔细地问了一遍。
都督大人暴躁愤怒,愤的是他眼中乖巧胆小的六女儿变成了个女修罗,竟敢动手杀人。
都督夫人没说什么话,脸上甚至没有任何表情。
只听了几句微微低着头。
卢家的老夫人连夜赶路,车马不停,也来了,一见那杀人凶手还穿着干干净净的衣服,整齐梳了发髻,就把大房之子叫到跟前骂了一顿,声音很高,里外的人都听得仔细。
“柴家有这样的女儿简直笑掉大牙?翻墙上树,跟个男儿一样舞刀弄剑,不定多少次跑出家门,结交了多少个绿林汉子!不清不楚!我们卢家是绝不能有这样的孙媳妇,真要入门,就丢尽了卢氏一族的脸。柴家的姑娘,我们要不得。杀人放火,掏心剜肉的,什么妖魔鬼怪呀!现在我们家那孩子还躺着,险些出人命,你们以为我们卢家重文轻武,你就能拿刀闯到我们家里头来杀人?好啊,叫老身看看你本事,你现在就杀死我们一家子!”
柴筱全都不在意,事情已经闹到这个地步,她反而什么都不怕了。
大不了就是一死,还能怎么更糟?
柴大人紧锁眉头,“此事全凭卢老太太定夺,要打要杀,你们都请自便,只是我听闻卢家准备在朝中参一本,卢大人果真有这打算,现如今都不露面?”。
皎然看得正入迷,身后忽有一只手拍了拍她。
“你怎么回来了?”皎然问他。
柴毁抱着胳膊说,“我一听到家里的变故,就急着赶回来了。”
皎然指了指堂中跪着的女子,“你也进去吧,反正都乱成一锅粥了。”
柴毁顾左右而言他,“你知道我在外头看见什么吗?那些野人,杀了人把头穿成一串挂在身上。”
“你是不是太无情了。”皎然无奈道。他妹妹都快被人给逼死了,他还说着外头的见闻。
柴毁抬头一看父亲将要发怒,吓得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喃喃道,爹娘自然会解决,我能帮上什么,说着就想要拉皎然离开。
卢家人对柴家人毫不客气,言语中充满嘲讽和怒意。气得柴彻柴列脸色一阵不好看,鉴于都督大人在场又不敢发作,老子还没发话,他们做儿子的哪能说什么。
况且此事责任全在柴筱一人身上。
电光火石之间,柴筱垂下手臂,衣袖之中滑下一把匕首,她抓起匕首便戳向自己的喉咙。
既然事已至此,以她一条命换取全家的安宁,也值了。
一只茶盅啪叽一声打掉了她手中的匕首,众人还没来得及看是谁发射出那只茶盅。
抬眼去看,都督大人面前的茶盏还好好的,可夫人手边已经空了。
柴筱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的母亲身手这样快。
她一直以为她只是个深宅妇人,贤淑持家,以夫为尊。
“阿娘——”柴筱喉咙里堵了棉花一样,再说不出话。
她在双鱼苑的那些小动作,她这个做娘的怎么会不知,这几年,她何时练得轻功如飞,何时学会剑法,都逃不过她的法眼。
夫人站起身来,稍整衣袖,“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如果在我眼前的这个方才立刻死去了,我就不配为人母亲。”
她这话不仅是对卢家人说,也是对自己的夫君。
“你们可以杀她,但不是现在。”她说。
卢老太太咄咄逼人,“那你说,我们何时能杀你的千金。”
“我只要你们给我两日,两日内,我女儿离开休屠,从此天下之大,你们愿意在哪里杀她就在哪里杀她,我绝不制止,杀人偿命,她拿起刀剑的那日,就该明白。我不愿我女儿恃宠生娇,以为有父母兄长撑着,就能无法无天。”
卢鸿和卢芝对视一眼,“杀人偿命自然是应该的,可我们凭什么给夫人两日时间?到时候你果然不插手吗?天下之大,若我们找不到柴筱这毒妇,那又如何能报仇!”
柴瑜道,“没必要那么麻烦,既然你们要她的命,现在就将人提走,带到卢家为卢家子报仇雪恨,我不徇私。”
夫人看了看他,接着说道,“你们可以现在杀了小六,不过,我要那两日,自然有东西交换。处州龙泉,眉州丹棱,各有一处金矿和银矿,乃是我的嫁妆,是我当年出嫁之时,我母亲的产业,若你们答应给我两日,让我女儿离开休屠,两处矿产,骆维芳甘愿双手奉上。”
都督柴瑜尚且没说什么,就听得卢鸿追问道,“夫人此话当真?”
卢家老夫人还要多言,身旁的少年已在她耳边低语解释。
“你不信我,我自可以跟你们卢家签字画押。”
柴筱已然泪流满面,撇过头去倔强地闭上了眼睛。
“现在白纸黑字,你们放心了?给我一炷香时间,我同我女儿最后说几句话,等她离开休屠,你们若有本事,就杀了她,就算是将人碎尸万段,也和柴家无关,从此后,这个女儿,我只当作没有生过。”
皎然不再看了,转身离开,可是眼眶里已盈满眼泪。
柴毁跟上她问道,“哎,你哭什么,现在不是还你清白了吗?”
跟他说他也不懂,皎然哭的是柴六小姐犯了错,她娘还会给她兜底,可她没有犯错,阿娘也对她喊打喊杀。
她向来瞧不上这位都督夫人,在都督面前言听计从,跟阿娘那样风风火火的女子截然不同,可是今日她才知道,即便都督大人薄情,她也是个好母亲,愿意拿两座矿换女儿一条生路。
而且刚才柴筱哭着抱着她母亲的腿说自己做错了,求母亲原谅,夫人只是摸着她的头说,阿娘也有错。
柴筱的母亲会跟她道歉。
那么高高在上,在别人眼中不可一世的夫人,也会跟自己的女儿道歉说阿娘也有错。
“哎哎,你到底为什么哭?”柴毁跟在她后面不理解。
“因为她道了歉。”
柴毁觉得她脑子也有点病,至于吗?“道歉有什么好值得哭?”
皎然不想理他了。
两人往金麟苑走,不一会儿就有一个侍女过来,柴毁认出她是二哥身边的人。
“玉戟,你来找我?”皎然问她。
“皎然姑娘,二公子说请你在潜麟苑等一等他。”
“是我师姐出了什么事?”皎然心中一急。
她说不是,“与穆衿公子有关,二公子说他想和你解释一些事,免得你糊涂。”
柴毁见状打发她走,“行行行,她一会儿就去,你跟二哥说。”
人一走,柴毁就揽住她肩膀,被她一肘子打得胃疼,“哎呦!”
“你自己回金麟苑吧,我要去潜麟苑。”
“不是,你还真信啊?”
皎然推他让开点路,“我顺便去看师姐。”
“听人说,卢家一开始找凶手,罪名落在你头上,是穆衿把你推出去送死。”见皎然脸色忽然不好,他继续补刀说,“我二哥能说什么呢,左不过是给穆衿开脱,叫你别怨恨他,他一向偏心穆衿,我们兄弟几个都知道。”
“不用你提醒,我也记得是谁把我送给卢家。”皎然咬紧了后槽牙,脖子上青筋毕露。
“照我看,你就得给他点颜色,不然你这次白吃苦了,卢家要是真杀了你,他估计眼睛都不眨一下。”
此前他不是说一报还一报,让她报复回来杀他一次嘛?皎然冷冷一笑,早该如此了,是她一直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