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星次日才听了些闲言碎语,昨夜听柴彻说府里出了点事,她本就起疑,皎然昨晚忽然一言不发地走了,难不成是她惹了祸事?
她急忙叫人来,“去金麟苑叫皎然过来。”
大叫道,“快些,叫她过来!”
没一会儿皎然就来了,面色惨白,神色呆滞。
逐星实在太了解她,屏退其他人,急忙到了她跟前,喝道,“你好大胆,是你伏击穆衿?”
皎然不断点头,又摇头,来回数次,不知在说些什么,逐星也慌了,伸手一抓,握住她两边肩膀,“是不是你,是不是?!”
皎然忽然睁眼,“约莫……是我。”
逐星不可置信地撤回了手,又问了一次,“当真是你要杀了穆衿?”
皎然昨晚只睡了一会儿,连半个时辰也没有,此时迷迷糊糊,好像恍如梦中,连她自己也想不清楚她那支偏了的箭是如何射中了穆衿,她明明记得自己只带了一支箭,可在一箭之后,又射出了一箭。
逐星声音颤抖,“你恨他也好,爱他也罢,就算是厌恶到至极,大不了就互不往来,再不搭话就是,为什么你非要杀了他?”
皎然承认自己讨厌他,他能言善辩又心机深沉,是她最不喜欢的一种人,偏偏自己还被他骗得团团转。
“旁人你都可以放人一马,连……师娘当着你的面杀了师傅你都能忍住恨意,可是为什么偏偏你对他心地如此狭隘?”
她失望地看着皎然,不觉百感交集。
小师妹古灵精怪,一身武艺,从不行恶,她以为她这一身武艺是匡扶正义,锄强扶弱之用,没想到她会用来杀穆衿。
“我对你很失望。”她叹了口气。
皎然再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道,“我对我自己也很失望,我知道我错了,可是我没法子弥补,如果他真的死了,我一辈子也弥补不了。”
逐星一声冷笑,“当真你想着弥补,还是补刀?”
皎然还是孩子心性,以为师姐还会安慰她,劝解她,没想到师姐会这么说。
“从你回到会英客栈的那日,你就想要杀了他是吗?”
皎然说我没有,“我怎么会,当日我放过他,并没有伤到他要害,就是不想要了他的命。”
“撒谎,你是害怕,你害怕在师娘面前杀了他,师娘再也不原谅你了,你在世上也就没有阿娘了,你不愿意成为像我们一样的孤儿。”
皎然连忙反驳,“不是这样!”
“怎么不是?所以你只伤了他,留了他一命,昨日你们争执,他说了些让你极为愤恨的话,你性子要强,又早对他嫉妒在心,恨不得立刻杀了他。”
皎然气得满脸通红,“嫉妒,我嫉妒他,有什么好嫉妒?”
逐星忽然靠近她,说道,“你嫉妒他夺走了你的一切,你最好的,最珍惜的,全都被他夺走了,只要他在一天,师娘心里就不会有你这个假孩子,她自然看重她的亲儿子。”
皎然就此怔住,一语中的,她被敲醒了,原来她不能原谅穆衿,不是因为穆衿算计她,而是因为嫉妒,所以她和他相持不下,最后闹得两败俱伤。
她的恨,全因妒。
皎然将双手奉上,“你抓我去见都督大人吧,跟他说,我才是凶手,如果他死了,我愿意杀人偿命。”
她主意拿定,逐星却心疼不已,她的小师妹,再也不如小时候那般良善了,她失去了本心,如果不是他们那些算计和布局,她怎么会变成今日的模样。
就在此时,柴彻回来了,逐星连忙牵住她的手要她稳住,“在他面前不要露出马脚。”
她随手抓起了一把瓜子给皎然,见柴彻来了,急忙问道,“怎么样,穆衿如何?”
皎然把那把瓜子放回去,也急忙追问。
柴彻将皎然慌乱的神情看在眼内,忍不住恨起来,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一味冲动。
故作叹息道,“本来昨日我叫他过来跟你解释,结果你们又吵起来。”
“解……解释什么?”
柴彻道,“小六那事,我关心则乱,并没有立刻看出端倪,他却料到如果放出消息说卢旭公子醒来指认凶手不是你,他能辨出真凶,一定会有第二次刺杀,果不其然,阿筱听了很快就行动起来,我当日才能及时出手。让你先被卢家人带走也是因为怕阿爹直接将你就地正法,卢家文人颇多,断然不会在没有绝对的证据时对你动手。他后来料事如神,完全猜到了阿筱的心思,我又怎么会想到自己温顺胆小的妹妹,竟是个能潜入卢府杀夫的高手。后来他又想方设法让阿爹答应了留你在府里,我也不知他跟阿爹说了什么……”
皎然这才知道,上次那事有他在背后帮忙。
她面色倏变,颤声道,“为什么你们不早说?”
“是他说,要自己和你说清楚,叫我不要多管闲事,昨日我才将他约到我这里来,想着都是我的人,你们说些什么,争吵些什么,都传不到父亲那里去。”
刹那间,皎然面如死灰,昨夜他与她隔空对望,那时候他知道她的杀意么?
“他从来没这样对旁人上心过,我违背与他的承诺一次,仅仅那一次失约,他便设局杀我报复,让我险些回不到家来,可是于你,他永远都不同,明明不愿意留在会英门,只要他和我的人在绵垣搭上线,他就能离开,可是他还是留下了。因为他说,你走得再远,总有一天会回到那个地方,他要等你回来。”
柴彻面如寒霜,“不要隐瞒我,是你昨夜刺杀他,是不是?”
她迷茫地抬起一张泪流满面的脸,好生可怜,逐星无法坐视不理,上前道,“别逼她……”
柴彻指着皎然愤愤道,“穆衿可能会死,或许挺不过这一关!”
他说完这些,心中愤怒未消,转眼看见皎然已哭成一个泪人,瑟缩在逐星怀里,心里难过不已,“你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难道还能任性一辈子?”
逐星知道皎然现在快魂飞魄散了,她怎么忍心呢,搂着皎然道,“你要如何?就算是她真的杀了穆衿,你难道要让她为他陪葬?”
柴彻突然把她推开,一把扯过皎然。
若是平时,她定然不会如此乖巧,可今日她知道自己闯了祸,她从来没有这样被一重重地苛责过,羞愧,悲痛,气愤,悔恨,燃起烈火灼烧着她的心。
柴彻就在此时一招“流星断云”,双掌袭来,到了皎然身前,左右一分,按住了她的两肩,等到皎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被柴彻制住,身躯霍地一翻,却怎么都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他使出点穴的手法,从璇玑一路到气海,分别封她四处大穴,手背向外一挥,一掌掴她背后,皎然在这一击后,身后的肩胛骨好像都被他击碎了,忽然他又身形一闪,探掌来切她左右臂,双指暗指她手臂阳溪,尺泽,青灵,神门,少商,太渊等几处穴道,皎然突然挣脱,柴彻紧追不放,一拳突出,拳头狠抵她的掌心,将她打得往后退了数步,直抵住墙壁,痛得冷汗直流。
逐星再也无法看着,上前就和他交起手来,用好的那只手抓起长剑就要刺向柴彻。
柴彻也不躲,任凭她的剑饮他的血,说道,“我若不封住她的武功,她再惹出事来,恐怕根本不能活着离开。”
逐星怔了一怔,道:“你封住她的武功难道不是要她死?这都督府危机四伏,她没有武功傍身,倘若遇到危险该怎么办?”
柴彻怒道,“再不封了她的武功,怕是我们都有危险,我这是为了大局着想。”
说着,他右掌一捞,一下将皎然的手腕勾住,往下狠狠一拗,皎然被他这一拗,奇痛难当,忍不住惨叫起来,“啊!”
做完这些,他轻轻一拉,把坐在地上的皎然拉了起来。
待到她气喘渐止,他才说,“你回去吧。”
皎然气若游丝,“回哪里去?”
正说话间,外面有小厮朗声道,“穆衿公子救回来了!”
柴彻松了口气,说道,“还能回哪里去,回似愚苑。”
“你不怕我再杀他?”皎然说道。
柴彻冷笑一声,“笑菊已经回去了,你现在的武功甚至比之三年前还不如,不是她的对手,加之我封了你的大穴,短期内,你连急速行走都会觉得吃力。”
想到穆衿醒来会恨透了她,皎然很是怅惘担忧,越想越乱,“我不回似愚苑,我要回金麟苑。”
柴彻却不许她顶嘴,“杀人偿命,现在人还没死,你就得回去伺候他,直到他醒来,完全痊愈,同平常一样。”
那他醒来,他们不更觉尴尬?她觉得那天晚上穆衿肯定是察觉她要杀他了。
“不回去,说什么我都不回去。”
逐星听明白了柴彻的意思,拉着皎然的手,低声说道,“他醒来,第一个想见的人一定是你。”
皎然抿住唇,“那他如果醒来要报复我怎么办?”
她叹了口气,“你啊。”
柴彻冷冷道,“你就受着,那一箭,你总得还给他。”
她站在似愚苑外,跟师姐道别,这条路三年前她走了无数次,现在往里走,却好像第一次走进这阴暗的院落楼阁。
才进入似愚苑,便被人拦住了,“你为何会来?”
皎然见是程鸢,不觉变了面色,“二公子说,过去是我贴身照顾公子,现在公子重伤,我要小心照顾他,让他尽早痊愈。”
程鸢闻言不满,“你算哪根葱,来照顾我夫君?”
皎然点了点头,说道,“我哪根葱都不是,不过他们叫我来照顾公子,若程娘子留下我,便是感激不尽了。”
说罢行了一礼,匆忙向着穆衿的厢房走。
程鸢见她回来,心里真是烦如乱麻,可她说是柴彻叫她来的,她又怎么跟柴彻较量,憋屈,明明她才是穆衿的夫人,可事事都要被柴家人所控。
程鸢颇为不快,可她此前见过皎然殴打柴毁,那叫一个狠,她的身手比之从前好多了。
她心中有气,就算是皎然动手还击打她,她也不管了,抓起身后桌上的杯盏便朝着她头上丢去,皎然想躲开,可是身形一滞,好像定在那里移动缓慢,一盏茶水丢在她身后,浇试了她的头发和衣襟,程鸢没想到她躲都不躲,见她仍是神色自若,慢条斯理擦干脸上的水,缓缓行了个礼从她身边走过。
她在故意让着她,程鸢不解气,咄咄逼人,“立刻从我似愚苑滚出去!”
皎然口说遵命,脚却一直朝前走。
她气极了,让人拿剑来。
很快就有人递上了宝剑,她径直向着皎然的面门点去,忽觉身侧金刃挟风之声,一剑挑飞了她的剑。
程鸢大吃一惊,没想到有人敢对她如此,侧头一看,长剑在手的正是笑菊,盈盈一笑,“公子伤得极重,是他要见皎然姑娘,还请娘子不要为难。”
一个侍女都敢朝她拔剑,这绝对是一种藐视,她也不禁气上加气,宝剑迎着笑菊的剑锋就去,结果没到她跟前,不知怎的一颤手腕,连人带剑转了半圈,还是被侍女们从地上扶起来的。
她气得眼泪直流,笑菊却没多说什么,给皎然带了路。
方才皎然故作镇定,实则手心淌汗,怕被人看出自己已经没了武功,幸好笑菊忽然来解围,才暗暗松了口气。
“公子昨夜一直叫你的名字,我让人去金麟苑给你传话,你为什么不回?”
皎然不觉吃了一惊,“什么时候?”
她看她一眼,叹息道,“倘若昨夜他死了,你会为他难过吗?”
皎然茫然点了点头。
她无奈,摇了摇头,待到门前,说道,“你自己进去吧,他还没醒来。”
皎然不肯上前,站在门口有些犹豫,如果他醒来,她说什么,说那箭不是她射的,还是说她不确定是她射的,怎么解释他肯定都生气。
天哪,为什么他们都要逼她来,她真的不想在这个时候面对穆衿。
笑菊的手已经推她进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