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厚仿若被施了定身咒般,僵直地伫立在原地,双目失神,脑海一片空白。
直至牛陶等人手忙脚乱地簇拥过来,七手八脚将他搀扶至安全之所,他才如大梦初醒,混沌的意识渐渐清明。
回溯方才那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李乾竟将手中那杆寒光凛凛的长枪,如离弦之箭般奋力掷出。
精钢打造的枪头,似破冰之刃,狠狠插入冰壁,发出“噗”的一声闷响,没入极深。
正是这从天而降的救命长枪,如同一根坚韧的救命绳索,稳稳地止住了他下坠的身躯,将他从鬼门关前硬生生拽了回来。
“咚咚、咚咚——”裴厚只觉自己的心跳声如战鼓轰鸣,震得耳膜生疼。
他面色惨白如霜,毫无一丝血色,嘴唇也因极度的恐惧而泛起青紫。
这位久经沙场、见过无数生死场面的老卒,此刻才真切地体会到,何为“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那种劫后余生的后怕,如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
“拜谢校尉救命之恩!”裴厚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每一个字都饱含着劫后余生的感激与敬畏。
李乾却只是潇洒地摆了摆手,朗声道:“自家兄弟,不必如此见外……”
“好一座雄浑冰川!”话音未落,一声如雷霆炸响般的喝声陡然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李嗣业率领后续部队风驰电掣般赶到。他身形魁梧如山,往那冰川前一站,竟与那巍峨的冰川相得益彰,更显其伟岸不凡,仿佛一尊从天而降的战神。
“天呐!这哪是什么路啊,分明就是阎王殿前的奈何桥,一脚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真要从这鬼地方过去?这不是要咱的命嘛!”
新到的将士们望着眼前这险峻的冰川,无不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有几个胆小的,甚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眼神中满是惊恐与犹豫。
李嗣业却似浑然不觉众人的畏惧,大踏步走到李乾身旁,声如洪钟地问道:“兄弟,可探过路了?”
“正打算继续探查。”李乾无奈地摇了摇头。
“让某来试试!”李嗣业仰天大笑,笑声豪迈洒脱,震得周围的冰雪都簌簌落下,“论胆量,某在安西军中若称第二,谁敢称第一?便是兄弟你,怕也要逊色三分!”
说罢,他大步流星地朝着冰川走去,那挺拔的背影,透着一股无畏的勇气与豪情,仿佛脚下不是万丈深渊,而是长安城的朱雀大街。
李乾刚要提醒,却见李嗣业已在冰面上走出十余步,还回头笑道:“这有何难?简...”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李嗣业那声惊雷般的尖叫在峡谷间炸响,震得冰棱簌簌坠落。李乾心头剧震,身形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只见这位威震西域的陌刀将,此刻竟像受惊的孩童般紧贴冰壁。
他十指深深抠进冰棱,指节因用力过猛而泛白,魁梧的身躯止不住地颤抖。那张往日里不怒自威的方脸,此刻惨白得如同新糊的窗纸。
“兄...兄弟...”李嗣业的声音细若游丝,与平日的雷霆之音判若两人。
最要命的是,他颤抖的双腿正在冰面上不断打滑,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让处境更加危险。
“别看下面!”李乾厉声喝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如履薄冰般缓缓靠近,每迈一步都在冰面上凿出新的着力点。“抓住我的手!”
当两只布满老茧的手终于相握时,李乾能清晰感受到对方掌心的冷汗。
他引着这位沙场宿将一步步后退,仿佛在牵引一头受惊的巨兽。往日里气吞山河的李嗣业,此刻竟乖顺得像个初学走路的稚童。
终于踏上坚实的地面,李嗣业顿时瘫软如泥,轰然倒地。冷汗早已浸透三层战袍,在寒风中凝结成细小的冰晶。
“你...”李乾欲言又止。
李嗣业苦笑着摇头:“起初还好...可那悬崖...”他喉结滚动,“往下一看,就像有只手突然攥住了我的心肝...“
李嗣业颓然坐在地上,古铜色的脸庞难得显出几分颓唐:“某家征战半生,刀山火海都不曾皱眉,偏生...”他狠狠捶了下地面,震起一片冰屑,“这双腿竟似不是自己的!”
这位陌刀将的窘态,恰似给众人上了一课,任你是何等英雄豪杰,面对这万丈深渊,也得低头。
一队队唐军陆续抵达,每至一拨,必先是一阵倒吸凉气之声。
待高仙芝亲临,这位统帅的脸色瞬间变得比冰川还要冷峻。阿弩越城近在咫尺,却被这道天堑生生阻隔,真真是“望山跑死马”。
“选锋队,随李校尉探路!”高仙芝沉声下令。
可即便最精锐的悍卒,走上冰面不过十余步,便两股战战地退了回来。
有人甚至直接瘫坐在地:“将军砍了某的脑袋也罢,这鬼地方是万万不敢再去了!”
难题有二:其一是冰面湿滑,这个倒好解决,以麻布裹足,马匹包蹄即可;其二是这要命的恐高,任你如何铁打的汉子,往那无底深渊瞥上一眼,也得魂飞魄散。
高仙芝独自踱到僻静处,竟不自觉地揪起了自己的发髻。
正烦躁间,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却是李乾寻来,撞见了他这副窘态。
“副都护...”李乾强忍笑意,拱手道:“末将有一策,或可解此困局。”
高仙芝连忙整肃神色,却见李乾附耳低语。随着话语,都护那双眼睛渐渐亮了起来,恍若暗夜中突然点亮的星火。
坦驹岭上,朔风呼啸。
数千唐军精锐望着眼前晶莹剔透的冰川,个个面如土色。
阿弩越城近在咫尺,却似远在天涯,这道横亘在前的冰川天险,让这些百战雄师束手无策。
“混账!”李嗣业一拳砸在冰壁上,震得冰屑簌簌落下。这位陌刀将双目赤红,声音里满是愤懑:“某家征战半生,竟被这...”
“你不必自责。”段秀实苦笑着摇头,他的指尖仍在微微颤抖,“我方才试过,那冰面...那深渊...”话到此处,这位铁血汉子也不由语塞。
整支唐军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这些曾在尸山血海中冲锋陷阵的勇士,此刻却被一道冰川逼得进退维谷。
孽多城不过三百里之遥,若无这道天堑,两日便可兵临城下!
“难道真要功亏一篑?”李嗣业仰天长叹,声音在峡谷间回荡。
就在此时——
“快看!那是什么?”
一声惊呼划破长空,只见二十余个身影如履平地般在冰川上疾行,他们的步伐轻盈得仿佛雪豹,转眼间已攀上半山腰。
唐军将士目瞪口呆,有人甚至揉了揉眼睛,在这连飞鸟都难以立足的绝壁上,竟有人能如履平地?
李嗣业与段秀实相顾骇然,两人不约而同地握紧了刀柄。这些突如其来的神秘人,究竟是友是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