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园,这座闻名遐迩的皇家御苑,每逢佳节盛事便会敞开朱门,任万民同乐。开放之日,园内游人如织,摩肩接踵,其盛况堪称长安一绝。
“陛下圣明!”李林甫深谙为官之道,他之所以能位极人臣,全在于对圣意的揣摩与顺从。
眼见庆贺规模已定,他立即见风使舵:“如今安西大捷,正宜乘胜追击,与大食一决高下。”
见李隆基微微颔首,这位权相愈发卖力:“自陛下登基以来,文治武功彪炳史册。后突厥灰飞烟灭,吐谷浑余部荡平,契丹三战三败,吐蕃屡遭重创,大食不敢东顾......”一桩桩丰功伟绩道来,说得李隆基龙颜大悦,眯起了眼睛。
“若我天兵西征,大食必闻风丧胆。届时直取波斯,大唐将再无遗憾!”李林甫声调陡然提高。
“遗憾?”李隆基眼中精光暴射,重重拍案:“当年波斯遣使求援,太宗皇帝因西突厥阻道而不得出兵,终致波斯沦丧。此乃大唐百年之憾!”
提及此事,帝王神色激动,目光如剑:“朕励精图治数十载,整军经武,就是要一雪前耻,让大唐铁骑踏平波斯!”
太液池的碧波映照着帝王坚毅的面容。此刻,那个沉迷享乐的昏君形象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仍是当年那个立志要做太宗的英主。
后世史家常诟病玄宗好大喜功,尤喜西征。殊不知,当北方突厥、契丹已平,吐蕃屡遭重创,放眼四境,唯有西方大食堪称敌手。帝王用兵,岂有他途?
“臣恳请陛下增兵西域!”李林甫表面平静,内心早已波涛汹涌。
若能借此良机促成唐军西征,再建奇功,他在朝中的地位将固若金汤,那个虎视眈眈的杨钊(此时的杨钊还没有被赐名杨国忠)又能奈他何?
“不可!”李隆基斩钉截铁的否决如冷水浇头。“欲援西域,必先取石堡城。区区一城,却牵制我十余万精锐。城不下,朕绝不轻言增兵。”
李林甫暗自咬牙。他原想不费吹灰之力捞取不世之功,却不料帝王洞若观火。”陛下,纵不能大举增兵,调派三两万精锐当无大碍...”
“断然不可!”李隆基再次打断,“”食虽不及大唐,却也是万里大国。自开元三年败绩后,其厉兵秣马久矣。此战若启,必是倾国之战。石堡未克,若吐蕃趁虚而入,后果不堪设想!要打,就要有必胜把握!”
历史将证明这位帝王的远见,后来高仙芝发动的怛罗斯之战,唐军投入西域八成兵力,而大食亦遣十万精锐,确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
“既如此,陛下何不下旨严令王忠嗣速取石堡?”李林甫退而求其次。石堡城这根刺若不拔除,他的如意算盘终将落空。
太液池的波光映照着君臣各异的心思,一场关乎帝国命运的博弈正在这池畔悄然展开。
李隆基凝视着太液池的粼粼波光,久久不语。半晌,才轻叹一声:“王忠嗣少年从军,深谙兵法,用兵如神。若石堡城可攻,他岂会按兵不动?此事...容朕再思量。”
作为看着王忠嗣长大的帝王,李隆基比谁都清楚这位爱将的顾虑。那一瞬间,这位开创盛世的明君眼中闪过一丝少见的犹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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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李乾三人正在平康坊的街巷间穿行。
连日的寻访毫无所获,李白眉宇间的忧色愈深。
当年洛阳一别,杜甫说要西入长安求取功名,如今时过境迁,旧日地址早已不作数。在这百万人口的长安城里寻人,真如大海捞针。
“老丈请留步,”李白向一位须发斑白的老者行礼,“可曾见过一位三十出头的读书人,姓杜名甫,字子美?”
“杜甫?”老者眯起昏花的眼睛,皱纹里藏着岁月的痕迹,“约莫三四年前...老朽记不清了,确有这么个读书人在坊里住过。”
三人闻言精神一振。然而老者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心头一紧:
“那个杜甫啊...”老者嘴角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浑浊的眼中闪过讥诮,“他可忙着呢!”
李乾闻言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这位老丈说话的腔调,怎么活脱脱像个穿越者?正暗自腹诽间,却听老人继续絮叨:
“那个杜甫啊,整日里不是钻营门路,就是讨要接济,哪有个读书人的体统?老朽活这么大岁数,还没见过读书读到连饭都吃不起的。”
虽早知杜甫困居长安十年,穷困潦倒,但亲耳听闻诗圣沦落至此,李乾仍不免唏嘘:“一代诗圣,竟落魄如斯...”
老丈却越说越起劲,话锋一转:“要说读书人,就该学学李翰林!听说那位喝醉了就睡在酒肆,连天子传召都敢说‘臣是酒中仙''...”
李乾抿着嘴憋笑,偷眼看向李白。高乐瑶也以袖掩唇,眼波盈盈地斜睨着他。
李白摸着鼻子,脸上讪讪的,虽说这段“天子呼来不上船”的佳话被杜甫写得风流千古,但作为当事人回想起来,到底有些赧然。
“老丈这般夸赞,莫非认得李翰林?”李乾故意问道。
“哎哟!”老丈连连摆手,“李翰林那样文曲星下凡的人物,岂是老朽能高攀的?”说着竟肃然起敬,“读书人啊,就该活成李太白这般模样!”
辞别老丈后,三人循着线索来到辅仁坊。
眼前这间低矮的茅屋,比现代贫民窟还要逼仄,墙皮剥落,门扉歪斜。
李乾站在门前,久久不能言语,史书上轻描淡写的“困居长安”,竟是这般触目惊心。
“诗圣竟落魄...”李乾喃喃道。屋檐下蛛网摇曳,仿佛在诉说主人离去的时日已久。
李白眼中泛起泪光,手指轻颤着抚过斑驳的门框:“杜贤弟啊...都怪我当年...”
记忆中的洛阳春日浮现眼前,那时他刚被“赐金放还”,锦囊尚丰,想要多分些盘缠给杜甫,却被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婉拒。
谁知长安十年,会把一个满怀理想的诗人磋磨至此?
辗转七个坊间,他们找到的始终只是杜甫曾经栖身的陋室。
每一处都如出一辙,窄小得仅容转身,简陋得难遮风雨。这些散落在长安城各处的蜗居,连起来竟成了诗圣在盛世长安最真实的足迹。
暮色渐浓,李乾望着最后一处寻得的空屋,忽然明白,在这座光鲜的帝都里,杜甫始终是个无处落脚的过客。
而那些传颂千古的诗篇,正是从这些破败的屋檐下,悄悄生长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