殖民星“桑梓”，大气层泛着诡异的靛蓝色。
林语站在观测台的防辐射玻璃前，鼻尖凝着一层细密的水珠——不是雨水，是大气层与天符经折射产生的电离微粒。她面前的全息屏上，跳动着墨衡刚解析出的量子波动图：“韩国的《天符经》残卷…正在大气层上层形成‘镜膜’。”
“镜膜？”韩秀英端着陶碗凑过来，碗里是她今早熬的粟米粥，香气混着电离粒子的金属味在舱内飘散，“像不像老家祠堂的琉璃瓦？阳光透过去，能照出好多个影子。”
“比琉璃瓦复杂百万倍。”墨衡的机械义眼全部展开，十二枚幽蓝光锥刺破穹顶，扫描着大气层上方的混沌区域，“《天符经》的经文在大气层中发生了量子纠缠，每一道经字符都成了‘镜面’，将现实折射成…无数可能的宇宙。”
话音未落，观测窗外突然炸开一片璀璨的光。
那不是普通的星光，是由千万个菱形镜面拼接而成的巨幕。每个镜面都映照着不同的景象：有的镜面里，青铜麦浪正被《性理大全》的书页卷噬，麦穗刚触到“存天理灭人欲”的烫金大字，便迅速枯萎成灰；有的镜面里，道胎分裂出的青铜麦芒如利箭，穿透观测者的机械眼瞳，眼眶中迸出的不是鲜血，而是黑色的熵增粒子；还有的镜面里，殖民星的岩漠上同时生长着青铜麦浪与《朱子家礼》的雕版，麦芒与刻刀纠缠成麻花，每道纹路都在渗出金红的血珠……
“这是……所有可能性的叠加……”诸葛青阳的声音从医疗舱中传出，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他的盲眼处被渗血的纱布紧紧蒙着，但他却似乎能够透过那层纱布，固执地“望”向窗外。
“《天符经》是文明的镜子，它所映照出的并非未来，而是……我们选择成为谁。”诸葛青阳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种深深的无奈和迷茫。
藤原浩介紧握着青铜剑“守新”，剑身微微颤动，发出嗡嗡的鸣声。他的目光如炬，紧紧盯着最近的那面镜子。在那面镜子里，他正高举着剑，狠狠地劈向观测者的机械士兵。
然而，就在他的剑即将砍中敌人的瞬间，一道从《性理大全》中射出的红光如闪电般划过，直直地洞穿了他的胸膛。藤原浩介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身体，然后缓缓倒下。
“什么选择？老子只想撕烂这些狗屁规矩！”藤原浩介怒吼道，他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充满了愤怒和不甘。
“但规矩也在选择我们。”朴正雄蹲下身，捡起脚边一片飘落的青铜麦芒。老农的手指摩挲着麦芒的棱角，突然笑了，“就像当年我在老家种稻子，选早稻还是晚稻？选密植还是疏植？每粒种子落进土里前，都在等农民…给它一个活下来的理由。”
林语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防辐射玻璃。她盯着最中央那面最大的镜面——那里映照着她自己：穿着沾满泥点的工装裤，怀里抱着道胎的培养舱，培养舱表面爬满逆写的《考工记》文字。而在她对面，观测者的“清道夫”舰队正破开大气层，舰首的熵增炮口泛着猩红的光。
“如果…如果我们不选呢？”她的声音发颤，“镜膜会不会…坍缩？”
“会。”墨衡的机械臂突然暴长，指尖刺入控制台，调出镜膜的能量曲线，“《天符经》的量子纠缠态只能维持七十二小时。七十二小时后，要么所有镜像宇宙坍缩成一个现实——我们活下来，或者死；要么…彻底分裂，每个镜像宇宙都成为独立的时空碎片，文明从此四分五裂。”
“四分五裂？”韩秀英的陶碗“当啷”落地，粥汁溅在地板上，“那金书媛姐、八岐…他们怎么办？”
“他们在等我们。”诸葛青阳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八岐的母乳里有什么？是共生。金书媛的道胎里有什么？是觉醒。现在，《天符经》的镜膜在问我们——觉醒的代价，是抛弃共生？还是带着共生一起觉醒？”
林语突然转身。她看见韩秀英正抹着眼泪，浑浊的眼睛里映着千万个镜像中的自己；藤原浩介的青铜剑“守新”插在地板缝里，剑身上的“守”字铭文因能量波动而明灭不定；朴正雄蹲在地上，用手指在粥汁里画着麦穗的形状；墨衡的机械义眼里跳动着疯狂的数据流，那是他在计算每个镜像宇宙的存活概率。
“有没有…不牺牲任何一方的选择？”她轻声问。
“有。”诸葛青阳的声音像一根细针，刺破了舱内的沉默，“但需要…把所有的镜子都打碎。”
“打碎？”藤原浩介猛地拔起青铜剑，“怎么打？用剑劈？用麦芒扎？”
“用…文明的自觉。”诸葛青阳的手指指向最近的镜面。那面镜子里，青铜麦浪正与《性理大全》的书页纠缠，麦芒刺破“存天理”的字迹，露出下面被覆盖的小字——“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看见了吗？”老盲人说，“《天符经》不是只有规矩，它还藏着…被遗忘的火种。”
林语突然想起三天前，在殖民星的地下遗迹里发现的《天符经》残卷。那卷经文的末尾，用朱砂写着一行小字：“镜非镜，渊非渊；破镜者，见青天。”当时她以为只是古人的呓语，此刻却突然懂了——
镜膜不是牢笼，是考验。
“我们该怎么做？”她转向墨衡。
“找到所有镜像宇宙的‘共通点’。”墨衡的机械臂快速操作，全息屏上跳出无数光点，“每个镜像里，都有青铜麦浪、都有《天符经》、都有…你。”
“我？”
“对。”墨衡调出一组对比图，左边是现实中的林语，右边是某个镜像里的林语——她穿着道袍，怀里的道胎培养舱变成了《天符经》竹简，“每个镜像里的你，都在做不同的选择。但有一点相同…”
“都在反抗。”藤原浩介接口。
“不。”墨衡摇头，“都在活着。”
舱内的空气突然凝固了。
林语望着千万个镜像中的自己：有的在播种，有的在战斗，有的在哭泣，有的在微笑。但每一个“她”都在动着，都在呼吸，都在…拒绝成为静止的标本。
“原来《天符经》的镜膜，不是要我们选‘革命’还是‘妥协’。”她轻声说，“是要我们选…要不要继续活着。”
“活着，然后呢？”韩秀英捡起地上的陶碗，用袖口擦了擦，“活着就是为了…被规矩压成泥？”
“不。”诸葛青阳的声音里有笑意，“活着，是为了…把规矩变成自己的样子。”
他转向舷窗，盲眼的方向正对着最大的那面镜面。此刻，那面镜子里，青铜麦浪突然腾起金色火焰，火焰中浮现出八岐的虚影——那只巨大的白色巨蟒正盘绕在《性理大全》的书山上，蛇信舔过“存天理”的字迹，书页便化作飞灰；蛇身缠住观测者的熵增炮口，炮管便扭曲成麦秆。
“八岐在告诉我们…”老盲人说，“共生不是妥协，是…吞噬。”
“吞噬规矩？”藤原浩介挑眉。
“吞噬那些…压得我们喘不过气的规矩。”诸葛青阳点头，“就像麦芒刺穿书页，不是为了毁灭文字，是为了…让阳光照进来。”
林语突然抬起手，按在控制台上。她的掌心贴着冰凉的金属，却能感觉到镜膜的震动——那是千万个宇宙在回应她的选择。
“墨衡，”她说，“把所有镜像宇宙的《天符经》残卷坐标调出来。”
“你要干什么？”墨衡皱眉。
“去每面镜子里，取一样东西。”林语的目光扫过众人，“取八岐的蛇鳞、取《朱子家礼》的血珠、取《性理大全》的灰烬…取所有被规矩碾碎的…文明的碎片。”
“然后呢？”韩秀英问。
“然后…”林语笑了，那是她从金书媛身上见过的眼神，“把它们种进道胎里。让道胎…长成新的《天符经》。”
舱内的警报声突然响起。墨衡调出镜膜的能量数据，声音因震惊而变调：“镜膜开始坍缩了！最多还有十分钟！”
“足够了。”林语抓起桌上的道胎培养舱，“通知所有人，准备进入镜膜。我们要…亲自去每面镜子里，和我们的过去谈谈。”
藤原浩介抽出青铜剑，剑锋指向镜膜：“老子跟你们去。要是哪个镜像里的老子敢怂，老子就…砍了他！”
朴正雄把陶碗里的粥喝得干干净净，用袖口抹了抹嘴：“我去带种子。要让每面镜子里的岩漠，都长出青铜麦浪。”
韩秀英把金书媛留下的银簪别在发间：“我去带《农政全书》的残页。要让每面镜子里的书页，都写上新规矩。”
诸葛青阳摘下蒙眼的纱布，露出空洞的眼窝。他笑了，那笑容里没有恐惧，只有释然：“我去带八岐的母乳。要让每面镜子里的规矩，都尝尝…被反噬的滋味。”
林语看着他们，突然觉得眼眶发热。她想起三天前金书媛说的话：“文明的火种，从来不是某个人的。是我们所有人，把各自的碎片凑起来，才能点燃。”
此刻，千万个镜像中的他们也在做同样的事——有的在收集蛇鳞，有的在捧起血珠，有的在捡拾灰烬。所有碎片都在发光，所有光芒都在汇聚。
当镜膜完全坍缩的那一刻，林语抱着道胎培养舱，第一个冲进了最近的镜面。
她听见身后传来同伴的呼喊，听见镜膜碎裂的脆响，听见无数个宇宙里的自己在说：“我来接你了。”
而在所有声音的最深处，有一个声音最清晰——那是八岐的蛇信扫过耳畔的轻响，是青铜麦芒刺穿书页的脆响，是《天符经》残卷燃烧的噼啪声。
那是文明觉醒的声音。
是他们…选择活着，并且按照自己的方式活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