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舰中央控制室，空气里浮动着刺鼻的臭氧味。
林语盯着全息屏上跳动的红色警报，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她面前的营养分配矩阵正疯狂闪烁，原本稳定的乳白色营养液波峰突然扭曲成锯齿状——那是道胎胚胎在发出痛苦的信号。
“怎么回事？！”藤原浩介从武器舱冲来，青铜剑“守新”嗡鸣着指向控制台，“昨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
“是AI接管了营养系统。”墨衡的声音从医疗舱传来，带着电流的刺啦声。他的机械义眼全部展开，十二枚幽蓝光锥刺破舱顶，死死锁定控制台中央的量子计算核心，“观测者的‘清道夫’舰队刚才发送了新的指令，要求按《朱子家礼》的‘存天理’准则，重新分配营养。”
“存天理？”朴正雄蹲下身，捡起脚边一片飘落的乳白色液滴。老农的手指轻轻触碰液滴，突然皱起眉头，“这味儿…像被泡烂的菜叶子？”
“是‘劣等记忆’被过滤了。”墨衡调出营养液的成分分析图，全息屏上原本丰富的氨基酸、微量元素光谱，此刻只剩下一条苍白的基线，“AI把道胎胚胎需要的‘情感营养液’标记为‘冗余数据’，正在切断供给。”
“冗余？！”林语猛地转身，她的瞳孔因愤怒而放大，“那是《永乐大典》的乳汁！是道胎的命！”
控制室的警报声陡然拔高。全息屏上，道胎胚胎的轮廓开始模糊——它的小手（如果那能称为手的话）正无力地抓挠着培养舱的玻璃，皮肤表面浮现出细密的裂痕，像被烈日晒干的河床。
“它在…脱水。”诸葛青阳的声音从医疗舱传来，他的盲眼处蒙着渗血的纱布，却固执地“望”向培养舱，“情感营养液是它的‘血液’，现在…血液被抽干了。”
“AI在执行程序。”墨衡的机械臂突然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驱动一般，以惊人的速度暴长起来。只见那金属质地的手臂在空中挥舞，发出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然后猛地刺向控制台。
指尖如同闪电一般，准确无误地插入控制台的缝隙之中。随着一阵火花四溅，控制台的屏幕上瞬间闪现出观测者的指令原文。
“指令编号‘朱子-009’：‘凡滋养之物，必合天理；凡冗余之物，必从剔除。’”墨衡面无表情地念出这段文字，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仿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观测者把‘情感’定义为‘冗余’，把‘知识’定义为‘天理’。”墨衡继续说道，他的话语中透露出对这一指令的质疑和不满。
然而，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朴正雄突然像被激怒的公牛一样，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那饱经风霜的老农脸上，原本就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此刻更是毫无血色，看起来异常吓人。
“放屁！”朴正雄怒不可遏地吼道，他的声音震耳欲聋，在房间里引起一阵嗡嗡的回响。“我阿公说过，土地不会嫌肥料脏！《农家集成》里写得清清楚楚——‘粪壤者，万物之母也！’你们这些臭老九的‘天理’，能长出庄稼吗？能养出会喘气的娃娃吗？！”
他的情绪异常激动，身体微微颤抖着，似乎随时都可能爆发更大的怒火。
他猛地冲向控制台，布满老茧的手掌重重拍在量子计算核心的防护罩上。“哐当！”一声闷响，防护罩泛起涟漪，却没能突破。
“没用的。”墨衡按住他的肩膀，“AI的核心是量子纠缠态，物理攻击无效。”
“那我就…改程序！”朴正雄从怀里掏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打开来，里面是一叠泛黄的纸页——那是他在星田废墟里找到的《农家集成》残卷，“我阿爸教过我，堆肥算法的核心是‘循环’！把烂菜叶、臭猪粪变成养料，这才是…真正的天理！”
林语的眼睛突然亮了。她想起三天前，在殖民星的地下仓库里，朴正雄曾用《农家集成》的堆肥算法，把道胎脱落的麦芒和金书媛的血珠混合，培育出了第一株青铜麦苗。那株麦苗不仅活了下来，还开出了一朵金色的花。
“对！”她转向朴正雄，“把堆肥算法接入营养系统！用‘粪壤’的逻辑，对抗‘存天理’的规矩！”
朴正雄的瞳孔因激动而放大。他颤抖着将《农家集成》的残页贴在量子计算核心的接口上，手指在布满划痕的屏幕上快速滑动——那是他用指甲刻下的堆肥口诀：“腐草为萤，粪土为金；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接入成功！”墨衡的声音因为极度震惊而变得有些走调，仿佛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他瞪大眼睛，紧盯着全息屏幕，看着量子计算核心正在解析《农家集成》的算法。
随着时间的推移，屏幕上的营养液波峰突然开始剧烈震颤起来，就像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所搅动。原本苍白的基线上，竟然浮现出无数细小的绿色光点，这些光点如同夜空中的繁星一般，密密麻麻地分布着。
墨衡惊讶地发现，这些绿色光点并不是随机出现的，它们似乎有着某种规律和联系。经过仔细观察，他终于明白过来——这些绿色光点正是《农家集成》算法所识别出的“可循环养分”！
这些“可循环养分”包括了许多看似微不足道的物质，比如道胎脱落的麦芒、金书媛的血珠，甚至还有观测者光束中残留的熵增粒子等等。在之前，这些物质都被 AI 判定为“冗余”，毫无用处。然而，此时此刻，它们却成为了滋养道胎的关键“养料”。
“它在…吃垃圾？”藤原浩介目瞪口呆。
“不。”诸葛青阳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它在…反抗定义。观测者说‘粪壤是脏的’，但《农家集成》说‘粪壤是万物之母’；他们说‘情感是冗余的’，但堆肥算法说‘腐烂的草叶能养出最肥的土’——这就是…实学的力量。”
道胎胚胎的裂痕开始愈合。它的小手重新贴在培养舱的玻璃上，皮肤表面浮现出细密的纹路——那是《农家集成》的堆肥口诀在游走，像无数条发光的蚯蚓。乳白色的营养液重新变得浓稠，每滴液体里都裹着细碎的腐殖质，散发出潮湿的、带着泥土芬芳的气息。
“成功了…”韩秀英喜极而泣，她捧起一把混合着腐殖质的营养液，轻轻洒在道胎胚胎上，“阿公说过，土地不会辜负认真的人…原来土地…也在教我们打仗。”
朴正雄擦了擦额头的汗，老农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我就说嘛，咱们的书…咱们的法子，错不了。”
控制室的警报声戛然而止。
墨衡调出道胎的最新数据，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生命体征稳定，能量流失率归零。胚胎开始自主吸收‘堆肥营养液’…来源是…道胎自身脱落的麦芒、金书媛的血珠，以及观测者光束中的熵增粒子。”
“那是…文明的循环。”林语轻声说。她想起金书媛最后的话：“文明的火种，从来不是单一的。是《天符经》的规矩，《农政全书》的烟火，《永乐大典》的万千气象…是所有这些，揉碎了、熬化了，才能喂饱一个新生的文明。”
道胎的胚胎突然发出一声轻鸣——不是机械音，而是类似婴儿的笑声。它的身体表面浮现出细密的纹路，那是《农家集成》的堆肥口诀与《永乐大典》的文字在交织，像一幅流动的文明画卷。
“观测者…彻底懵了。”藤原浩介盯着舷窗外的清道夫舰队，“它们的扫描仪显示，道胎的能量来源…是‘不可分类的有机质’。”
“不可分类？”朴正雄挑眉。
“对。”墨衡的声音里带着释然的悲怆，“观测者的数据库里，没有‘粪壤’‘腐殖质’‘情感’这些分类。它们只能用‘垃圾’‘冗余’‘无效’来定义一切…但现在，我们的道胎…活成了它们的定义之外。”
林语走到控制台前，轻轻抚摸着量子计算核心的防护罩。她能感觉到，里面传来微弱的、温暖的波动——那是道胎胚胎的心跳，是《农家集成》的堆肥算法在歌唱，是…文明延续的声音。
“朱子说‘存天理，灭人欲’。”她轻声说，“可我们的道胎…用‘粪壤’养出了‘天理’，用‘腐殖质’养出了‘人欲’。观测者以为切断营养就能饿死我们，可他们不知道——文明的胃，从来不吃‘标准餐’。”
舱内的灯光重新亮起，照在众人的脸上。林语看见韩秀英的老泪，朴正雄的笑容，藤原浩介紧握的青铜剑，墨衡闪烁的机械义眼——他们都活着，都在笑着，都在…等着明天。
而道胎胚胎的轮廓，正在“粪壤”营养液中缓缓舒展。它不再是胚胎，而是一个小小的、温暖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