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扯了扯裤脚，发现没扯动，她低头一看，男孩小小的手上竟然有着明显的干活磨出的茧子，指甲缝脏兮兮的，大拇指上还有两道未愈合的擦伤。
再仔细一瞧，他的脸上也东一块儿灰西一块儿土的，皮肤还很白，因为太瘦而显得下巴尖尖，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更像街边的流浪猫了。
对着这张小脸，寒江实在没能狠得下心扭头就走。
主要她也不知道往哪儿走。
进来的那扇门在她穿过之后就消失了，想要出去得另外找一扇门，或者等外面的人将她叫醒。
正想说什么，男孩的肚子发出一声拖长的“咕噜”，即使是在哗啦啦的下雨声中也十分清晰，他一下子收回了手，用手捂着肚子，眼中一闪而过恐惧的情绪。
“咕噜来了。”他小声地说，甚至还没有那声“咕噜”的声音大。“它带走了安德烈，现在也要带走我了。”
听见男孩的肚子在叫，寒江想他可能是饿了，她收起了雨伞，坐在了男孩的旁边，假装从袖子里掏东西，实则悄悄用“入幻”变出食物。
一个香喷喷的馒头被递到了男孩眼前。
他看了一眼馒头，目光一呆，他没见过这种东西，但闻起来是吃的，视线转向寒江，他垂下了眼。
肚子咕噜噜地叫，他又抬头看了馒头一眼，又一眼。
终于，他下定决心般地问寒江：
“我需要为您做什么？”
“不用，送你吃的。”寒江想。
本来也是幻象，她并没有真的变出馒头，也并不需要在幻象中得到什么。
“您果然就是魔鬼大人……”男孩小心翼翼地从她手里接过馒头，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久久舍不得下口。
“？”你再这样说我可收回来了。
“卡莎妈妈说，只有魔鬼才会带来不求回报的食物。”
什么卡莎卡巴的，怎么听起来人魔鬼尽干好事了。
这孩子是不是把天使和魔鬼弄混了？
男孩小口小口地吃着馒头，从最开始的每吃一口都要细细品味很久，到之后带着满足的一口接着一口，寒江撑着脸看他吃，突然明白了那些喜欢人类幼崽的人是什么心理。
虽然这个幼崽说话一股奇奇怪怪的中世纪味儿，但是吃起东西来乖乖的，一点都不挑食，一副很好养活的样子，怎么看怎么省心。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眉眼之间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可能漂亮的人总是有些共同之处的吧。
“咳咳！咳！”男孩因为吃得太快被噎住了，一边咳嗽一边涨红了脸。
寒江拍着背给他顺气，又变了一杯牛奶出来递给他，他接过去尝了一口，倏地整个眼睛都放出光彩来。
“这是什么？”
“牛奶。”
“是魔鬼的食物吗？”
……
寒江面无表情地伸手：“还给我。”
“西蒙！”一个拉长的尖锐的女声从修道院后院传来，让细细品味牛奶的男孩浑身一颤。
“西蒙——”没有及时得到回应，女人放大了声音再喊了一声，尾音下压，带上了几分威胁意味。
男孩放下了牛奶和馒头，匆匆向传出声音的地后院跑去，只在转身时最后看了一眼寒江。
寒江跟了上去。
只见狭窄的房间里摆了十几张小床，每一张小床上都坐着一个孩子，除了角落里的三张床。
一个面容扭曲成旋涡的女人穿着长裙叉着腰站在房间的门口，一只脚尖一下又一下地点地，发出让人烦躁的啪嗒声。
“西蒙！”
“是！”西蒙气喘吁吁地停在女人面前，他眼中依恋和恐惧交织，更多的是紧张不安。
有一个男孩已经跪在了门口，看样子是西蒙认识的人，因为他一看见西蒙来就晃了晃身子，女人稍微加重了力气一跺脚，他又颤抖着站直了。
西蒙自觉地和男孩跪在了一起。
“我说过多少次，不许偷藏食物？”女人用棍子点点西蒙的肩膀，“你来说，偷藏食物的人应该受到怎样的惩罚？”
西蒙悄悄瞟了一眼身旁男孩的手，看见了一点黑面包的碎屑。
他沉默着没说话。
“嗯？”女人等得不耐烦了。
“连这样重要的规矩都忘了吗？”
她转过身，面对其他孩子们：“孩子们，你们说。”
“偷——偷——藏——”
“饿——断——肠——”
孩子们整齐得如同机械般的声音在房间内回荡，震落了房梁上的霉花。
女人满意地点点头，她笑着夸大家好孩子，回头看两人时却笑容一收，抬起棍子就要落在两人身上。
寒江抓住了棍子。
女人又试了几次，惊疑不定地后退了几步，她第一反应不是有其他人在场，而是看向了西蒙，颤着声音辱骂道：“西蒙，你这小牲畜！还敢用你那巫术捉弄大家！”
“这一周的晚饭你都不许吃了！”
西蒙看见寒江时原本发亮的眸子，在修女的辱骂声中渐渐暗了下去，他低着头，晶莹的眼泪从他的下巴滴落，如同一串串小小的珍珠。
寒江不擅长哄小孩，她站在那里，打量了周围的小孩一圈，这个幻象中的所有人只有西蒙能看见她——也就是说，西蒙极大可能就是幻象的主人。
那么问题来了，她为什么会在一个小孩的幻象里？
修女走后，其他的小孩几乎完全同步地躺下了，只有西蒙和男孩还跪着，西蒙哭了好一会儿，从衣服里拿出一小块儿馒头，递给了身边的男孩。
寒江挑了挑眉，这家伙刚刚吃得那么珍惜，她都没注意到她还藏了一块儿，现在竟然还要顶风作案给小伙伴一起吃。
真是个心软的好孩子。
而那个男孩面对西蒙的善意却不领情，他看了一眼西蒙的眼睛，像是害怕什么一般撑着地往后爬了两步，馒头也被打落在地。
“卡莎老师！卡莎老师！西蒙也藏了食物！是魔鬼的食物！”男孩一边后退，一边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跑了出去，边跑边喊。
他也没有见过馒头，所以将其称为魔鬼的食物。
“魔鬼！西蒙！魔鬼！西蒙！”
床上的孩子们犹如录音机一般重复着。
西蒙还举着递馒头的手，他的头垂得更低了，寒江看见他紧抿的唇角剧烈地颤抖着。
他没有站起来追那个男孩，而是转头看向了寒江。
“大人，求求您，带我走吧。”
同样的话，他的声音却比之前轻了许多。
“也许我也是一只魔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