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某种错觉,寒江从徐慎的语气中听出一种浅浅的落寞,他问完这个问题就没再继续说什么,又回到了之前诡异的人机状态。
这种奇怪的低沉情绪也感染到了寒江,她也低下头去,开始百无聊赖地拔砖缝中长出的草。
太阳躲进了云层里,在两人头顶投下一片阴翳。
“徐慎。”她低着头,声音闷闷地传到徐慎耳中。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习惯了叫他徐慎,而不是童年时的哥哥。
而他也没有再纠正。
“嗯。”
“你为什么要给我那个戒指啊?”寒江问出了这个她一直想问的问题。
“……”徐慎沉默着没有回答。
寒江却开始懊恼自己这样问了,为什么,还能为什么,给她多一条命,除了不想她轻易死掉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
可是有一团火,从她知道这件事的那天就一直熊熊燃烧在她心中,时刻炙烤着她心中的某处,让她此刻再也无法忍耐,势必要一吐为快。
所以她没有善罢甘休,而是又问了一遍。
“你为什么要给我那个戒指?”她说,更进一步地逼问:“你觉得我会很轻易地死在副本里?”
“没有。”徐慎认真地说道。
“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能够驾驭这个游戏,我相信你会比任何人都做得好。”
他一直都如此相信。
甚至在黑原遇到她以前,他就这么坚信着。
“那你就不该给我这个戒指。”寒江踌躇着,在脑海里仔细地措辞,思考怎样才能把她想说的表达出来的同时又不拂了徐慎的好意。
“如果我如你所想的那样,能够游刃有余地解决这些副本,我不会需要这层保护;如果我真的在副本中发生意外,”她停顿了一下,“我无法接受以他人的生命为代价活下去。”
“任何人的生命都不行。”特别是你。
徐慎叹了口气。
他了解寒江,在寒江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就知道她会这样说,当初将戒指交给她的时候不告诉她实情也是出于这个考虑。
可是他也无法和寒江解释他的想法。
他的不安,他的恐惧,他无法宣之于口的,阴暗的心绪。
“如果你能够活下来,这个戒指戴不戴又有什么两样?”他的语气忽地淡下来,寒江甚至从中品出了一丝没能压住的烦躁意味。
“如果你……那也是我愿意的。”
“但我不愿意。”寒江坐得离他更近了一点,拒绝的声音无比清晰。
也对,她怎么会愿意这种事情。
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永远都是这样。
徐慎有点想起身走人了,但是他站起来,却久久没有迈动步伐,寒江听见他清浅而疲惫的声音被风吹了过来。
“寒江,你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我不是他们,不是你口中轻飘飘的‘任何人’。”
他心知自己不能怪她,不能说太多,不能打断现在正在发生的一切,可是从在黑原遇到她开始,她似乎就一直真的把他当做一个曾经关系不错的玩伴,一个异世界的老熟人,她看他的眼神和看符洛、看秋雪的眼神都没什么两样,他受够了。
说是这样说,可是丧丧地说完了话,人也没走,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可能是一句东拉西扯的解释,一句疑惑的问询,一个若无其事的挽留,亦或者是被他无由来的情绪激起的愤怒。
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
她不记得了。
……
这不怪她……是他被莫名其妙的不甘冲昏了头脑。
把自己哄好了,徐慎正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却听见寒江充满困惑地问出了一个他完全没有想过的,与前文毫不相干的问题。
“徐慎,我们小时候是几岁见面的?”
——她为什么这么问?
徐慎瞳孔微震,立刻转过身去。
他望进寒江那双清冷的黑瞳中,从中看见了自己熟悉的懵懂,还有对他反应为什么这么大的疑惑,这才放下心来。
“怎么突然问这个?”
寒江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她只是莫名想起了帮秋雪消除诅咒时看见的那个画面——群星闪烁之间,她被幼年徐慎抱在怀里,像抱一个婴儿。
那场幻象中的一切都十分离奇,寒江甚至怀疑那只是自己昏迷之间做的一场梦。
可是为什么会梦到徐慎?
……天呐难道自己对徐慎真的有觊觎之心……一想到这个可能,她看徐慎的眼神都开始闪躲起来。
“就问问嘛!所以是几岁!”
“不记得了。”
“好巧哦,我也不记得了。”
徐慎瞟了一眼她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的眼睛,心中奇异地开心了一点。
他轻轻嗯了一声,这次尾音上扬,听得寒江想揍他。
“总之呢!”寒江扯回到了刚才的话题:“我当然知道你和别人不一样了!”
“我们从那么小的时候就认识,我爸妈失踪后,你和奶奶就是我最信任的人了,说你是我的半个亲人也不为过。”她说道:“所以我才那么生气。”
“你害怕我死掉,我就不害怕你死掉了吗!”寒江一说起这个又开始来气,本来就是她在讨伐徐慎的,这家伙在装什么委屈呢!
“如果是我送了你这样的东西,你也会很生气的。还说什么你愿意,你以为这样的付出很伟大吗,如果我活下去的代价是失去你,那还不如去死呢!”她嘟囔道,又小声地补上一句:
“而且,你还说你相信我,如果你真的相信我,就应该和我一样,觉得我们一定都会平平安安地活下去才对。”
她在阳光里抬头看他,发丝被阳光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色,眼瞳也被照得微缩,从幽深的寒潭变成了一汪清池,目光坚定而自信,透着股意气风发的劲儿,让徐慎有些失神。
“所以,让我们解除戒指的主仆契约吧。”她看着这一瞬间有些呆呆的徐慎,感到有些新奇的好笑,故意凑近了他,说出了下半句。
“不过,戒指既然送给我了,就别再收回去了。”寒江冲徐慎晃了晃手上的戒指。
“好。”徐慎飞快地接道。
他有些失落,又因为刚刚寒江说的话感到不自觉地开心,如果他是一只大型犬的话,现在应该是耷拉着耳朵在摇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