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的空气里,弥漫着尘埃与岁月混合的独特气味。何世雄被带走前的嘶吼,李远山他们欲言又止的沉痛,像无数根无形的针,密密麻麻扎在林青阳的心上。父母的车祸,不是意外。这个认知,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在他脑海中反复翻滚,灼烧着每一根神经。
他坐在爷爷曾经坐过无数次的旧藤椅上,藤条因为年岁久远,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原来,爷爷承受了这么多。
他以为的平静生活,不过是爷爷用血和泪筑起的高墙。墙外,是“逆命阁”的虎视眈眈,是命理世界的血雨腥风。
林青阳的指尖冰凉,像浸在冬日的河水里。他缓缓起身,走到爷爷的书桌前。桌面上还残留着淡淡的墨香,仿佛爷爷刚刚才伏案写过什么。
他开始整理爷爷的遗物。
动作很慢,很轻,生怕惊扰了什么。
那些泛黄的书籍,大多是市面上常见的命理杂谈,林青阳以前也翻过,只当是爷爷的消遣。几件旧衣物,叠得整整齐齐,带着阳光和皂角的味道。一个磨损的烟斗,几张模糊不清的老照片。
一切都那么寻常。
直到他拿起书桌角落里几本用牛皮纸随意包裹着的笔记本。
很普通,像学生用的练习册。
林青阳的心,却没来由地一跳。
他记得,小时候,爷爷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在灯下翻看这几本笔记,神情专注而凝重,不许任何人靠近。那时他以为是爷爷在写日记,记录些家长里短。
现在想来,太不对劲了。
他颤抖着手,解开牛皮纸包。
里面的笔记本,纸张已经发黄发脆,边角都卷了起来。翻开第一页,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正是爷爷的手笔。但内容,却让他呼吸一滞。
这哪里是什么日记!
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记录的赫然是《玉匣真本》中某些章节的注解、心得,甚至还有一些对原有术法的改良和推演!
林青阳的心脏狂跳起来。
他一本接一本地翻看下去。
这些笔记,如同钥匙,解开了《玉匣真本》中许多他以往晦涩难懂的关窍。爷爷的智慧,在这些字里行间闪耀着光芒,很多困扰他许久的难题,豁然开朗。
原来,爷爷不仅是《玉匣真本》的守护者,更是它的研究者,一位深藏不露的命理大家!
他为什么从不显露?为什么甘愿默默无闻?
林青阳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最后一本笔记上。这本笔记比其他的更薄一些,封面没有写任何字。
他深吸一口气,翻开。
与其他笔记不同,这一本记录的不是注解,而更像是一篇独立的论述。
开篇,便是四个大字——“天机明悟”。
林青阳的心神瞬间被这四个字攫住。
他迫不及待地读下去。
“……天道循环,往复不休。命理之学,非窥探天机,非逆天改命,乃明世间之理,顺自然之道也……”
“……世人多执迷于吉凶祸福,然吉凶相倚,祸福相生,岂有定数?所谓趋吉避凶,非指扭转乾坤,实乃避其锋芒,待时而动……”
“……《玉匣真本》之要义,不在术,而在道。术为用,道为体。不明其道,术法再精,亦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林青阳看得心驰神摇。
这些话,仿佛一道惊雷,劈开了他脑中长久以来的迷雾。
他一直以为,《玉匣真本》是强大的武器,可以用来改变命运,趋吉避凶,甚至掌控他人。何氏集团的覆灭,谢氏集团的崛起,似乎都印证了这一点。
可现在,爷爷的笔记告诉他,他错了。
错得离谱!
他猛地想起,爷爷在世时,虽然懂命理,却很少替人卜算,更不用说用命理去牟利或者害人。他总是说,人的命,要自己走出来。
林青阳继续往下看,心神激荡。
笔记的最后,爷爷用鲜红的朱砂,写下了他毕生坚守的理念:
“命理者,明理而已。”
“知命不惑,知理不怨。”
这十六个字,每一个字都像一口洪钟,在林青阳的脑海中轰然作响。
明理而已……
知命不惑,知理不怨……
他反复咀嚼着这几句话,眼前渐渐浮现出爷爷的身影。那个平日里慈祥和蔼,关键时刻却能扛起一切的老人。
他终于明白了。
爷爷不是不想用《玉匣真本》去改变什么,而是他早已洞悉了《玉匣真本》的真正奥义。
《玉匣真本》的终极目的,不是让人成为呼风唤雨的神棍,不是让人沉迷于预测和操控。
而是让人“明理”。
明白天地运行的规律,明白世事变化的道理,明白人心向背的根源。
当一个人真正明白了这些“理”,他就不会再为命运的波折而困惑,不会再为遭遇的不公而怨怼。他会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什么时候该争,什么时候该放。
这才是“知命不惑,知理不怨”。
这才是真正的强大。
林青阳的眼眶湿润了。
他想起父母的惨死,想起爷爷这些年的隐忍和孤独,想起自己曾经的迷茫和急功近利。
如果早一点明白这个道理……
不,没有如果。
爷爷选择用他自己的方式守护了这个秘密,守护了他。他承受了失去至亲的痛苦,承受了被“逆命阁”追杀的风险,只为了让自己能平安长大,不被卷入这残酷的命理纷争。
这一刻,林青阳心中对爷爷所有的不解、困惑,甚至是一丝隐秘的埋怨,都烟消云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如山般的敬佩和深沉的哀痛。
他慢慢合上笔记,将其紧紧抱在怀中,仿佛能感受到爷爷的余温。
世界,从未变过。
变的,是他。
他看《玉匣真本》的眼光,也变了。
这不再仅仅是一本记载着神秘术法的古籍,更是一部闪耀着古人智慧的哲学着作,一部引导人认识自我、认识世界的指南。
“爷爷……”林青阳低声呢喃,声音沙哑,“我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了爷爷的良苦用心,也终于窥见了《玉匣真本》真正的光芒。
只是,这份明悟,来得太迟,也太沉重。
窗外,夜色依旧浓郁。但林青阳觉得,天边似乎透出了一丝微光。
他知道,自己的人生,似乎翻开了新的一页。
但这一页,写满了未知。
他该如何运用这份“明悟”?是像爷爷那样,选择默默守护,还是……走一条不同的路?
谢雨晴那炽热而复杂的目光,又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
他与她之间,因为《玉匣真本》,因为命理,已经纠缠得太深。未来,又该何去何从?
字数:约240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