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辩论结束的哨声仿佛还在林青阳耳边嗡鸣。
他瘫坐在电视台简陋的后台化妆间,灯光惨白,空气里混杂着廉价发胶和汗水的味道。刚才唇枪舌剑的每一个瞬间,每一个字眼,都在他脑子里疯狂回放。赢了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把该说的都说了,用尽了毕生所学,也掏空了所有力气。
“林老师,喝口水。”叶清风递过来一瓶矿泉水,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钦佩。
林青阳接过,瓶子冰凉,他却感觉不到。他只是机械地拧开,灌了几口。水很涩,像他此刻的心情。
“那些人……”他声音沙哑,想问问外面的反应。
“网上的评论炸了锅。”叶清风划开手机屏幕,递到他面前,“有骂的,骂你故弄玄虚。但更多的是支持,说你条理清晰,不卑不亢。还有不少人开始反思,觉得不能一棍子打死所有传统东西。”
林青阳看着屏幕上滚动的评论,密密麻麻,像一群躁动的蚂蚁。他没细看,只是觉得眼花。
这一仗,打得太累了。
他摆摆手,示意叶清风收起手机。“回去吧。”
回到明理堂时,已是深夜。老街寂静,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堂内,弟子们都没睡,见他回来,呼啦一下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表达着激动和崇拜。
“师父,您太牛了!”
“那个科普作家脸都绿了!”
“以后看谁还敢说我们是封建迷信!”
林青阳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疲惫地挥手:“都去休息吧,明天再说。”
他需要静静。
独自坐在爷爷曾经坐过的太师椅上,月光透过窗棂,洒下一地清辉。《玉匣真本》静静地躺在桌案上,古朴的封面在月色下泛着幽微的光。他伸出手,轻轻摩挲着书页。
这场辩论,他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这本书,为爷爷,为所有被误解的传承。
值吗?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必须这么做。
接下来的几天,明理堂的电话几乎被打爆了。有预约咨询的,有单纯表示支持的,甚至还有电视台想做后续专访的,都被林青阳一一婉拒。他需要时间沉淀,也需要思考接下来的路。
舆论的风向确实有了微妙的转变。以前,提到命理,多是嗤之以鼻;现在,至少有一部分人愿意去了解,去思考。
这天下午,林青阳正在整理辩论时的一些思路,准备写点东西,回应一些善意的疑问。电话响了,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是林青阳林老师吗?”一个略显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
“我是,您是?”林青阳有些意外,这声音听着不像普通客户。
“哦,我是京州大学民俗学系的刘明远。冒昧打扰了。”
京州大学?民俗学系?
林青阳心里咯噔一下。象牙塔里的人,找他做什么?难道是辩论说错了什么,要来“指正”?他不由得握紧了电话。
“刘教授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他的声音尽量保持平静。
“林老师,您那场电视辩论,我看了,反复看了好几遍。”刘教授的语气带着一丝兴奋,“说实话,一开始我是抱着批判的态度去看的。但越看,越觉得您讲的很多东西,有道理,有深度啊!”
林青阳有些发懵。这……跟预想的不一样。
“特别是您提到命理学对自然规律的观察,对人心理的疏导作用,还有您说的‘知命不惑,顺势而为’,这不就是我们传统文化里‘天人合一’思想的体现嘛!太精彩了!”
林青阳听着,心里的戒备稍稍放下一些。这位刘教授,似乎不是来找茬的。
“林老师,我有个不情之请。”刘教授顿了顿,语气变得郑重,“我们系里最近在做一个关于‘传统智慧在现代社会的应用与传承’的课题研究,我想邀请您来我们学校,给学生们,也给我们这些老家伙,做一场讲座,系统地谈谈您的看法。您看……方便吗?”
讲座?去大学讲座?
林青阳彻底愣住了。
他一个靠着祖传古籍和一点“阴阳眼”本事混饭吃的“算命先生”,去大学讲座?给一群教授、大学生讲命理?这……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刘教授,您……您没开玩笑吧?”林青阳的声音有些干涩。
“你看我像是开玩笑的人吗?”刘教授哈哈一笑,“林老师,我知道您可能有顾虑。但请相信我,我们是真心想向您学习。您的观点,为我们研究传统文化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视角。这不仅仅是一场讲座,更是一次难得的学术交流机会。”
学术交流……
这四个字像一块巨石,砸在林青阳心湖里,激起千层浪。
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学术”这两个字扯上关系。他一直以为,命理学就是游走在市井之间的经验之谈,登不上大雅之堂。
可现在,一位大学教授,竟然主动邀请他去讲学。
“我……我需要考虑一下。”林青阳艰难地说道。
这不是胆怯,而是……一种莫名的惶恐。他怕自己讲不好,辜负了这份突如其来的认可;更怕那些象牙塔里的学者,用更严苛、更挑剔的眼光审视他,审视《玉匣真本》。
“应该的,应该的。”刘教授很理解,“林老师,您慢慢考虑,不着急。这是我的私人号码,您决定了随时联系我。我们非常期待!”
挂了电话,林青阳呆坐了许久。
手心有些潮湿。
他站起身,在堂内来回踱步。地板被踩得咯吱作响,像他此刻纷乱的心绪。
去,还是不去?
去了,或许能让更多人真正理解命理学,为这门古老的学问正名。但万一搞砸了呢?那不仅是他个人的失败,更是对《玉匣真本》的亵渎。
不去?那就错失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仿佛能看到爷爷在天之灵失望的眼神。
“师父,您怎么了?”叶清风不知何时走了进来,见他神色凝重,关切地问。
林青阳把刘教授的邀请说了。
叶清风听完,眼睛一亮:“师父,这是好事啊!天大的好事!您还在犹豫什么?”
“我……”林青阳欲言又止。他能跟叶清风说自己心里的那份不自信吗?说自己怕那些教授的诘问吗?
“师父,您忘了您在电视台是怎么说的了?”叶清风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您说,命理学有其文化价值和实用智慧,不应被全盘否定。现在,机会来了,一个让学术界都正视我们的机会,您反而退缩了?”
是啊,我退缩了吗?
林青阳问自己。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老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他们或行色匆匆,或悠闲自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轨迹,都在为生活奔波。他曾经也是他们中的一员,迷茫,困顿。是《玉匣真本》改变了他,也让他看到了更多人生的可能性。
如果,他的所学能为更多人指点迷津,哪怕只是提供一种不同的思考方式,那也是功德一件。
“象牙塔……哼,龙潭虎穴我也闯过了,还怕他们不成?”林青阳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豪气。
对,就是这股劲儿!莽一点,怕什么!
他拿起桌上的《玉匣真本》,书页冰凉,却仿佛有一股暖流注入他的掌心。
“清风,备车。”
“师父,去哪儿?”
“去京州大学,会会那位刘教授。”林青阳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眼神却异常坚定,“这个讲座,我接了!”
他要让那些自诩博学的人看看,真正的智慧,不仅仅藏在故纸堆里,更活在天地之间,活在每一个人的命运之中。
京州大学,民俗学系办公室。
刘明远教授放下手中的放大镜,揉了揉有些发花的眼睛。桌上摊着几本泛黄的古籍,都是关于古代术数的记载。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请进。”
门开了,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身形挺拔,眼神清亮,正是林青阳。
“刘教授,打扰了。”林青阳微微颔首。
“哎呀,林老师,快请坐,快请坐!”刘教授连忙起身相迎,热情地有些出乎林青阳的意料。
办公室不大,堆满了书籍和资料,空气中弥漫着旧书特有的霉味和墨香。
“林老师,您能来,我太高兴了!”刘教授亲自给林青阳倒了杯茶,“关于讲座的事,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林青阳抿了口茶,茶香清洌。他看着眼前这位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教授,那份对学术的真诚和热情,让他心中的最后一丝顾虑也烟消云散。
“刘教授,承蒙您看得起。这个讲座,我答应了。”
一句话,掷地有声。
刘教授闻言大喜:“太好了!太好了!林老师,您放心,我们会全力配合。您想讲什么主题,讲多长时间,都由您来定。”
林青阳沉吟片刻:“主题嘛……就叫‘传统命理在现代社会的价值与迷思’如何?”
“好!这个题目好!”刘教授一拍大腿,“既点出了价值,也回应了争议,有深度,有担当!”
两人又就讲座的一些细节进行了商议。林青阳发现,这位刘教授并非只是客套,而是真的对命理学有相当深入的思考,提出的问题都颇具水准。
这让林青阳对这次讲座更多了几分期待,也更多了几分压力。
从京州大学出来,已是黄昏。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橙红。
林青阳深吸一口气,感觉胸中郁结的浊气消散了不少。
一场电视辩论,意外地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学术界的大门。这扇门背后,是机遇,也是挑战。
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
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走进去。
为了爷爷的嘱托,为了《玉匣真本》的传承,也为了心中那份对未知命运的探求。
回到明理堂,他将自己关在书房,开始为讲座做准备。他要讲的,不仅仅是《玉匣真本》里的知识,更要结合现代人的思维方式,用他们能理解的语言,去阐释那些古老的智慧。
窗外,星光璀璨,仿佛在预示着什么。而林青阳并不知道,这次讲座,将会在平静的学术圈,再次掀起一场怎样的轩然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