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理堂的清晨,本该是檀香袅袅,书声琅琅。
林青阳刚为早课的弟子们解完一段《玉匣真本》中的“趋避之要”,一杯清茶尚温,一位弟子却面色煞白地疾步而入,声音都带着颤:“师父,不好了,出大事了!”
来人是新收不久的弟子李明,平日里也算沉稳。
林青阳放下茶杯,目光平静无波:“何事惊慌?”
“法院……法院传票!”李明哆哆嗦嗦地递上一份文件,“有人……有人把我们明理堂告了!告我们……虚假宣传,诈骗!”
“哦?”林青阳眉头微不可察地一挑,接过传票。
纸张冰冷,铅字刺眼。
原告,王大发。诉讼理由,明理堂弟子提供错误命理建议,致使其投资巨亏,倾家荡产。索赔金额,三百万。
林青阳的指尖在“王大发”三个字上轻轻一点。
这个名字,他有点印象。
半月前,李明曾向他请教过一个命例。一中年男子,油光满面,命宫财星暗淡,偏官七杀却旺相,目露凶光,一看便是急功近利、不听劝的主儿。李明当时根据《玉匣记》所示,判断此人近期流年不利,不宜做任何风险投资,尤其要避开火属性行业,否则必有破财之灾。
“此人可是半月前找你看过事的?”林青阳问李明。
李明连连点头,额上汗珠滚落:“是,师父!就是他!我当时反复劝他,说他那段时间气运走低,万万不可投机,尤其不能碰那些虚头巴脑的所谓高科技项目,他……他根本不听啊!还说我们是江湖骗子,耽误他发大财!”
“他投了什么?”
“听说是……一种什么新能源电池,说是三个月就能翻十倍……”李明声音越说越小,“结果,不到半个月,那公司就被查封了,说是非法集资,老板卷款跑了。他投进去的钱,血本无归。”
林青阳心中了然。
贪心不足蛇吞象。
自己种下的因,却要别人来尝这苦果?
他将传票轻轻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啪”。
“荒唐。”
两个字,掷地有声。
整个明理堂的气氛瞬间凝固。弟子们大气不敢出,都望着林青阳。他们何曾见过师父用这般语气说话?平日里师父温文尔雅,哪怕是训诫,也多是循循善诱。
“师父,这……这可怎么办啊?”李明快哭了,“这要是传出去,明理堂的名声……”
林青阳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那棵老槐树。初夏的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斑驳的光影。
名声?
若是畏惧这些无稽之谈,他林青阳早就被唾沫星子淹死了。从最初的“网络算命先生”到后来的“命理顾问”,再到被媒体捧上神坛又险些拉下,他经历的质疑和攻讦,还少吗?
只是,这次不同。
对方竟将此事诉诸公堂。
这已不仅仅是泼脏水,而是要用世俗律法,来审判玄门之事。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林青阳淡淡开口,语气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冷意,“他要告,我便应诉。我倒要看看,这公堂之上,如何断这阴阳之理,命数之说。”
他转身,目光扫过众弟子:“此事,你们不必理会。安心修习,莫要因外界纷扰,乱了心境。李明,你将当日情形,详细写一份呈辞给我。”
“是,师父!”李明定了定神,师父的镇定给了他莫大的勇气。
消息很快不胫而走。
“明理堂摊上官司了!”
“听说是算命算错了,把人坑惨了!”
“早就说了,这些都是封建迷信,骗钱的玩意儿!”
一时间,各种流言蜚语甚嚣尘上。那些曾经被林青阳“命理新说”冲击到的传统命理师,此刻也纷纷跳出来落井下石。科普作家们更是找到了新的批判素材,将此事上升到“迷信回潮,危害社会”的高度。
媒体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蜂拥而至。明理堂门外,长枪短炮日夜守候。
谢雨晴和叶清风也先后得到消息,匆匆赶来。
“青阳,需要帮忙吗?我这边有最好的律师团队。”谢雨晴一脸担忧,她深知舆论的可怕。
叶清风则皱眉道:“这王大发背后,怕是有人指使。不然一个普通人,哪有胆子和精力跟明理堂打这种官司?”
林青阳摇摇头:“不必。律师之事,我自有安排。至于背后是否有人,水落自然石出。”他看向两人,眼神中带着一丝锐利,“此事,我必须亲自出庭。我要让世人看看,命理咨询,究竟是什么。”
他不是要证明自己算得多准。
他要厘清的,是命理学的边界,是术师的责任,更是问卜者自身的担当。
开庭之日,旁听席座无虚席,媒体记者更是将法庭挤得水泄不通。
原告王大发坐在原告席上,一脸悲愤,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他的律师口若悬河,将明理堂描述成一个利用封建迷信骗取钱财的诈骗团伙,将李明的善意提醒歪曲成“妖言惑众,恶意引导”。
“……我的当事人,正是听信了被告方弟子所谓‘命理建议’,才错失良机,最终导致投资失败,精神也遭受了巨大打击!被告方必须为此承担全部责任!”原告律师义正辞严,声情并茂。
轮到林青阳发言。
他没有请律师代辩,而是亲自走上辩护席。
一身素色长衫,身姿挺拔如松。
面对法官和满堂听众,他神色平静,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法官大人,各位。我先请问原告王大发先生一个问题。”林青阳目光转向王大发,“当日我弟子李明为你观命,是否曾明确告知你,近期不宜进行任何风险投资,尤其要避开与‘火’相关的项目?”
王大发眼神闪烁,支吾道:“他……他是说过类似的话,但说得含含糊糊,我哪知道……”
“含含糊糊?”林青阳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据我所知,李明不仅明确告知,还曾三番两次劝阻。你非但不听,反而恶语相向,称我明理堂耽误你发财,可有此事?”
王大发面色一白,强自镇定:“那是他危言耸听!谁知道他是不是跟别的项目方有勾结,故意不想让我投那个新能源!”
哄堂大笑。
连法官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林青阳不理会众人的反应,继续道:“命理咨询,提供的是一种基于易学原理的趋势分析和可能性建议。如同天气预报,告知明日有雨,提醒各位出门带伞。若有人偏不信邪,不带伞出门,淋成落汤鸡,难道要怪罪气象台预报不准,或是诱导其淋雨吗?”
这个比喻通俗易懂,引得旁听席不少人点头。
“《玉匣记》也好,其他命理典籍也罢,所载皆为古人仰观天文、俯察地理,总结出的宇宙万物运行规律。我们命理师,便是解读这些规律,为求问者提供参考,助其趋吉避凶。”
“但,”林青阳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几分,“趋吉避凶的前提,是‘知’与‘行’。知晓风险,方能避让;知晓机遇,也要奋力争取。最终的决策权,永远在求问者自己手中。路,是自己选的;果,自然也该自己承担。”
“我明理堂,从不强迫任何人相信,更不替任何人做决定。我们只提供一种视角,一种可能性。若求问者因采纳建议而获益,我等欣慰,却不敢居功;若因固执己见,逆势而为导致损失,又岂能将责任归咎于善意提醒之人?”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扫过全场。
“命理之道,非万能之术,更非包赚不赔的保险。它是一门引导人认识自我,认识世界,从而做出更明智选择的智慧。若将其视为投机取巧的工具,妄图不劳而获,甚至嫁祸于人,那便是对这门智慧最大的亵渎!”
一番话说完,法庭内鸦雀无声。
王大发的律师试图反驳,却发现林青阳的逻辑无懈可击。他将命理咨询的本质、责任边界剖析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法官当庭宣布休庭合议。
半小时后,判决结果出来。
法院认为,命理咨询属于个人咨询服务范畴,被告方已尽到提醒义务,原告投资失败系其个人决策失误所致,与被告方无直接因果关系。原告诉讼请求,证据不足,予以驳回。
王大发面如死灰,瘫坐在椅子上。
媒体记者们则兴奋地记录下这戏剧性的一幕。
林青阳平静地走出法庭,阳光洒在他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官司是赢了。
但林青阳心中并无太多喜悦。
他知道,此事不会就此结束。这场诉讼风波,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才刚刚开始扩散。它暴露出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世人对命理学的误解,以及这个行业本身良莠不齐的现状。
若不加以规范,今日之事,未来还会重演。
“看来,有些事情,是时候该做了。”林青阳望着远方,轻声自语。
一个计划,在他心中悄然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