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远山不行了。
林青阳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明理堂给一位慕名而来的老妇人解说孙儿的学业命盘。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电话那头,叶清风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青阳,快来医院,李老……怕是熬不过今晚了。”
老妇人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但看他脸色煞白,嘴唇嗫嚅着,便知出了大事,没再多问,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快去。
林青阳抓起外套,几乎是冲出明理堂。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李远山那张总是带着点玩世不恭笑容的脸。这位爷爷的老友,亦师亦友,在他最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在他迷茫的时候指点迷津,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
医院的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死亡交织的沉闷气息。
李远山躺在病床上,瘦得脱了形,曾经矍铄的眼神此刻浑浊不堪,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床边围着几个面色沉痛的老人,都是当年“明理堂”的老伙计,还有叶清风和谢雨晴。
“李老……”林青阳喉咙发紧,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李远山浑浊的眼珠艰难地转了转,落在林青阳身上,嘴角似乎想扯出一丝笑,却只是徒劳地动了动。他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枯瘦的手,指向林青阳。
“孩子……你过来……”声音细若游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
林青阳抢上一步,跪在床边,握住那只冰冷的手。
“李老,您撑住,会没事的,我已经联系了最好的医生……”
李远山微微摇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回光返照的清明。“听我说……时候……到了……”他喘了口气,像是在积攒最后的力气,“你爷爷……他……他留了东西……在……在秦岭深处……一个叫‘藏龙谷’的地方……”
“藏龙谷?”林青阳心头一震,这名字他从未听过。
“那里……有座……废弃的老宅……后山……有一棵……千年……银杏……”李远山断断续续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银杏下……有块……无字石碑……你……你用……《玉匣真本》……去……去印证……”
林青阳听得心惊肉跳。爷爷还留了后手?关于《玉匣真本》的来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时机……未到……你爷爷……怕你……过早……涉险……”李远山费力地解释着,眼神开始涣散,“现在……你……你有了……自保之力……也该……知道……真相了……关于……《玉匣真本》……真正的……来历……”
他的手猛地抓紧了林青阳,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答应我……一定……要去……找到……他……找到……张真人……”
“张真人?”又一个陌生的名字。
李远山嘴唇翕动,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长长地、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头一歪,那双浑浊的眼睛彻底失去了光彩。
握着他的手,林青阳只觉得一股寒意从指尖蔓延至全身。
李远山走了。带着无数的秘密和未尽的嘱托。
葬礼办得简单而肃穆。送走李老最后一程,林青阳没有片刻耽搁。他将明理堂事务暂时托付给叶清风和几个得力弟子,简单收拾了行囊,便独自踏上了前往秦岭的路。
李远山留下的线索不多,只有一个地名“藏龙谷”,一棵“千年银杏”,一块“无字石碑”,以及一个神秘的“张真人”。
茫茫秦岭,如巨龙横亘。
林青阳没有选择常规的旅游路线,而是根据一些地方志和零星的民间传说,雇了一位熟悉山路的当地向导,朝着最原始、最人迹罕至的区域进发。
山路崎岖,荆棘丛生。越往里走,手机信号越弱,直至完全消失。林青阳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下去,不是畏惧,而是一种被巨大谜团包裹的压抑。
向导是个五十多岁的山民,沉默寡言。在将林青阳带到一处地图上都未标注的深涧入口后,便说什么也不肯再往前了。
“后生,再往里,就是老辈人说的‘迷魂阵’,进去了就出不来。藏龙谷的传说,我也听过,都说有山鬼精怪,不是活人该去的地方。”向导黝黑的脸上带着敬畏。
林青阳递给他双倍的酬劳,道了谢。
他知道,接下来的路,只能自己走了。
深涧幽暗,水声潺潺,两侧峭壁如削,藤蔓低垂,遮天蔽日。林青阳运起《玉匣真本》中的心法,感知着周围的气场流动。这里的气场异常紊乱,却又隐隐透着一股奇异的生机。
他沿着涧底走了不知多久,鞋子早已湿透,裤腿上沾满了泥泞和草叶。腹中饥饿,但他不敢停歇,心中那股找到真相的念头愈发强烈。
爷爷,李老,你们到底隐藏了什么?这张真人,又是谁?
他想起李远山临终前那句“《玉匣真本》真正的来历”。难道市面上流传的那些关于《玉匣记》的说法,都只是冰山一角?
也不知过了几天,他几乎是凭借着一股毅力和《玉匣真本》赋予他的敏锐直觉在前进。食物早已耗尽,只能靠野果和山泉充饥。有好几次,他都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但一想到李远山的嘱托,便又咬牙坚持。
终于,在一个傍晚,当他筋疲力尽地爬上一道山梁时,眼前豁然开朗。
夕阳的余晖下,一片宽阔的山谷静卧在群峰之间,云雾缭绕,宛如仙境。谷中,一条溪流蜿蜒而出,而在山谷深处,隐约可见几缕炊烟。
有人家?
林青阳精神一振。难道这里就是藏龙谷?
他加快脚步,朝着炊烟的方向走去。
穿过一片茂密的树林,一座荒废多年的老宅赫然出现在眼前。青瓦颓圮,木墙斑驳,院子里杂草长得比人还高,只有几条被人踩出来的小径。宅子依山而建,背后是一面巨大的崖壁。
“有人吗?”林青阳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院子里显得有些突兀。
无人应答。
他推开虚掩的院门,走了进去。正屋的门窗都已破败,里面积满了灰尘,蛛网遍布。看样子,这里至少荒废了几十年。
那炊烟……
林青阳眉头紧锁,心中升起一丝警惕。他绕到宅子后面,目光立刻被吸引住了。
宅后不远处,果然有一棵巨大的银杏树。树干粗壮,怕是几人都合抱不过来,枝繁叶茂,冠盖如云,在夕阳下闪耀着金色的光芒。看这树龄,千年之说绝不为过。
千年银杏!
他心中一动,快步走到树下。果然,在虬结的树根旁,立着一块半人高的石碑。石碑表面光滑,没有任何字迹。
无字石碑!
线索都对上了!
林青阳心跳加速,他从背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本用特殊材质包裹的《玉匣真本》。这本书,自爷爷去世后,他便片刻不离身。
他深吸一口气,按照李远山所说,将《玉匣真本》平摊在石碑之上。
就在书与石碑接触的刹那——
嗡!
一声低沉的嗡鸣自石碑内部发出,紧接着,石碑表面泛起一层淡淡的青光。青光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将《玉匣真本》也笼罩其中。书页无风自动,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林青阳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
他看到,《玉匣真本》上的那些古老的文字和符箓,仿佛活了过来一般,一个个从书页上漂浮而起,化作细小的金色光点,缓缓融入石碑之中。
而石碑内部,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被唤醒。
“咔嚓——”
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山谷中格外清晰。
银杏树旁边的崖壁上,一块不起眼的岩石突然向内凹陷,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密室!
林青阳心脏怦怦直跳。他收回《玉匣真本》,发现书上的文字依旧清晰,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但他知道,那不是幻觉。
他定了定神,从背包里摸出手电筒,小心翼翼地朝着洞口走去。
洞口不大,仅容一人弯腰通过。里面是一条向下的石阶,空气有些浑浊,带着一股久未通风的霉味,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
这檀香味……难道里面有人?
林青阳握紧了手中的登山杖,一步步向下走去。石阶不长,约莫二三十级后,便到了底部。
眼前是一个不大的石室,约莫十来个平方。石壁上凿有几个壁龛,放着一些看不清模样的陶器。石室中央,一张简陋的石桌,桌上一盏油灯,灯苗微弱,如豆般跳动着。
而在石桌旁,背对着洞口,盘膝坐着一个身影。
那身影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道袍,头发用一根木簪随意挽着,身形枯槁,一动不动,仿佛与周围的石壁融为一体。
林青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是生是死?
他不敢贸然出声,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观察着。
就在这时,那身影微微动了一下,然后缓缓转过头来。
昏黄的灯光下,林青阳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苍老得无法判断具体年龄的脸,布满了沟壑纵横的皱纹,如同干裂的土地。但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深邃得仿佛能洞穿一切,带着一种超脱世俗的平静和淡漠。
“你来了。”
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在石室中响起,平静无波,却像一道惊雷劈在林青阳心头。
他认识我?
林青阳张了张嘴,艰涩地问道:“您……您是……张真人?”
老者微微颔首,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一圈,最终停留在林青阳手中紧握的《玉匣真本》上。
“等了你很多年了,林家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