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泽城西市尾巷,“蛇牙镖行”的破旗子被腥风刮得哗啦响。青鼎侍一脚踹开黑木板门,烧疤新长的半边脸迎着夕照,嫩皮上还沾着油泥点子,腰板却挺得如插了把火钳。
“老蛇头的货!镖牌在这!”她扬手把刻着残蛇的铜牌砸在油亮的柜台上,身后麻杆儿吭哧吭哧拖进来个油布盖着的木桶,“五车‘火蟾砂’,原封不动!少一粒,老娘拆了这黑泥窝!”
柜台后疤脸汉子眼角狠狠一抽。那桶盖子掀开的缝里露出来的哪是火蟾砂?是整块烧得发亮、裹着黑灰的赤红色晶石疙瘩!分明是赤鼎殿重寨外才有、专破幽髓尸毒的熔岩核!
“蛇牙……只接镖,不问来路。”疤脸汉子嗓子发干,“老蛇头留话,尾款…要拿东西抵。”他枯爪子哆嗦着推出来卷半腐的皮子,上面炭笔画着枯泽城地下黑市的沟沟道道,几个暗红的叉圈锁着片断垣下的窖口,“……百草阁的‘藤瘟库’。”
青鼎侍烧糊的眼角一眯。老蛇皮胃口不小!烂灶膛和她在废油坑钻了三天泥浆子,烧穿七条死藤尸傀才扒拉出这点东西,这老东西张嘴就要端百草阁的老窝?
“抵个屁!”麻杆儿把桶盖子咣当一砸,“七步蛇当家的!枯泽河湾底那六条‘水尸藤’的道…昨个是不是卖给了赤铜驿的火耗子?那路…可是劫余盟废了七条弟兄的命填出来的!”
疤脸汉子脸色瞬间发青。青鼎侍却突然咧嘴,新长的半边嘴角扯出个近乎狰狞的弧度:“抵!连本带利!”她烧疤的手拍在柜台上,“尾款老子加三成!再加一条——百草阁西市‘九藤药铺’的账房先生……两条腿今晚就得喂藤瘟窟的泥鳅!”
她话音没落,柜台边角坐着的月织姬缓缓抬起素袖中凝白的指尖,点了点皮图上西角一个不起眼的叉:“藤瘟库的‘根’,在枯泽巡城司地牢底下。”声音清冷如冰水滴破布,“巡城司马的腰牌,亥时三刻挂在枯柳胡同第三盏灯笼上。”
疤脸汉子的汗瞬间淌下来。劫余盟的烂泥耗子几时啃透百草阁的根了?还敢把刀递到巡城司?!
“当家的!”门口忽地撞进来个黑泥糊脸的小子,“百草阁的藤爪…封了咱们镖行后巷子!”
青鼎侍猛地转身!烧疤的半张脸上凶光炸裂,新长的半边脸皮却透着一股熔炉烙出来的韧劲,竟将那份狰狞衬得如同恶鬼戴了半张美人画皮:“封得好!”她吼声劈得破旗布都抖三抖,“老子正愁没柴禾点老蛇头的灶!”
枯泽城,血牙镖行后院。
裴渺赤着上半身靠坐在火塘边的石墩上,油污血痂糊着虬扎的肩背。胸前那片覆盖丹胎的混沌玄浆竟比油坑时凝厚了许多,暗金纹路沉浑如地底熔岩,蓝紫冰纹蜿蜒如蛰龙,交融处一点灰白丹芒吞吐不定。
麻杆儿正蘸着滚水拧布巾子,要擦他后背上被油腐蛾燎出的黑痂。粗布刚沾上去,裴渺肌肉下意识猛地一绷!火塘里噼啪爆开的火星子似乎都顿了一瞬。
“灶……灶爷!轻点!”麻杆儿吓得手里的布巾子差点掉炭火里。
“废什么劲!”
青鼎侍一脚踹开挡路的矮凳,烧疤的手抢过麻杆儿手里的烫布巾,另一只新长好的白皙手掌直接摊开伸进火塘边的滚水里!水烫得皮子发红,她却跟没事人似的攥住滚烫的布头捞出来,几缕裹着草药清苦味的热气被火一烘,蒸腾开来。
她一步抢到裴渺身后,没半点犹豫,沾着滚烫药水的粗布“啪”地就摁上他后背一块铜钱大、皮肉翻卷焦黑的血痂!布底下那处被藤鬼瘟针扎穿的烂口子还冒着点黄水!
“滋——!”
热布烫入腐肉的焦糊气猛冲出来!裴渺整个后背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硬弓!喉咙里发出压到极致的闷哼!额角青筋暴起!
“烂灶膛还怕烫?”青鼎侍烧疤的嘴角咧着,手下却毫不容情,带着滚烫药气的布死死碾过烂肉,血水混着黄脓被烫干的焦皮迅速结痂:“藤瘟的腐根针就这点道行?呸!比不上你那破丹炉灰舔一口!”
裴渺咬紧的齿缝里漏出丝灼热的呼气,眼睫垂着,胸腔里混沌丹胎的搏动声却莫名沉缓了下来,震得后背紧贴的肌肉都平伏了几分。青鼎侍下手又狠又稳,烫布硬是把那黑痂边沿的死皮尽数燎化,直到见着底下翻出的新鲜红肉才罢休。烧疤的手撤了滚布,刚被烫红的新长手指无意识地在那块渗血的伤口边缘按了按——嫩指肚触到的肌肉虬扎滚烫,如同刚退火的精铁,却又隐着股火山蛰伏般的沉浑劲力。
“比枯泽河里捞的龟壳还糙……”她哑着嗓子骂了半句,另一只新掌抹了厚厚一层暗绿色的蛇腥膏就往烂红肉上糊,“老蛇头压箱底的‘七步倒’,专拔藤瘟的烂根子!”
那药膏墨绿油腻,气味冲得麻杆儿直捂鼻子。裴渺后背一激,药膏里透骨的蛇腥寒混着灼烫的疼痛感直扎骨髓,激得他闷哼出声,丹炉玄浆表面冰纹急闪!
“嚎什么!”青鼎侍药膏抹得飞快,沾着粘绿油脂的新掌毫不停顿地在他后背宽厚的肌理上摊开抹匀。那手指嫩白修长,与旁边烧疤的枯爪如同割裂开的两截身子,带着惊人力道在虬起的筋肉线条间推抹按压。火塘的暖光跳跃,竟把这只忙碌的白玉手掌和底下盘踞着的、如同蕴藏熔岩的暗铜色背肌,映照出种微妙的贴合感。
就在那墨绿药膏将将覆满伤口边缘时——
裴渺胸腔中那颗悬在玄浆深髓的灰白丹种猛地一跳!
不是痛的抽搐,更像被这纯粹的、来自老蛇头秘炼药力深处某种沉厚而阴戾的妖蛇精粹牵动!灰白丹芒骤然间吞吐如潮!一股裹着灼热丹息和冰煞药气的狂猛气浪竟顺着青鼎侍按压在他背肌上的白玉手掌反冲上来!
“啊!”
青鼎侍毫无防备!那股混杂着丹炉凶威和妖蛇寒腥的气流如同奔雷灌入右臂!新长的手掌瞬间被激得透出青色筋络!烧疤的左手本能地狠狠向后回缩!可来不及了!反噬丹气如同铁水般从掌心劳宫穴撞入!
呼——!
她整个人如遭电击,猛地向后撞到矮桌上!撞翻的矮炉炭火烧红的渣子溅了一地!麻杆儿惊叫着往后跳!
裴渺后背的墨绿药膏被丹煞蒸腾,嗤嗤作响,白烟狂冒!他猛地扭身!右臂闪电般探出,一把抓住了青鼎侍那只被药膏丹气反激得僵硬发白、正不受控制痉挛的手腕!
滚烫的指骨死死扣住那截被勒得青白的嫩腕皮肤!
“灶……炉爷!”青鼎侍又惊又痛,新长的半边脸透出异样潮红,腕骨被捏得生疼的力道让她想起油坑里被他死箍腰臀的蛮劲,但更烈的是右臂深处撕裂般乱窜的妖蛇寒气混着混沌丹煞的剧痛!她烧疤的脸皮扭曲:“手…手要断了!”
裴渺浑沌的眼底似乎被这痛呼刺亮了一瞬。他紧攥着她痉挛手腕的铁爪竟松了一丝丝,却转而向下滑,包裹住她还在不受控抖颤的白玉手掌。那只粗糙带茧、沾着墨绿药油的灼烫掌心,竟像覆着铁砧般死死按住了她微凉发抖的手背!一股更浑厚精纯、却少了暴戾的暖烫丹息,从他覆压的手掌间渡入她被冲乱的经脉!
“嘶……”
抽痛的经络被温热的丹气缓缓抚平,青鼎侍急促的喘息渐渐缓了下来。新长的手背上还沾着粘腻的药膏油渍,此刻被他滚烫的掌心覆着,那点油泥和膏药都似被这热力融化了。
他粗糙带血的腕骨擦过她新长好的、细白柔软的腕弯嫩肉,留下道细微的红痕。青鼎侍喉咙干咽了一下,烧疤的嘴动了动却没骂出声。
噗嗤!
火塘边角落里,刚倒下的矮桌腿被烧断,半炉炭火沿着浸满油泥的地面窜起来一小片青蓝焰苗,燎着了破布门帘一角!火舌卷着枯泽城特有的腐泥气息和灶房里残余的药草苦涩气卷扬开。
月织姬无声地从帘外走进来,脚底碾熄窜起的火星。冻色的眸光落在裴渺沾血的五指包裹着青鼎侍药膏雪掌的画面上,停留一瞬,又移向那卷被炭灰燎了一角的黑市皮图。
“藤瘟库的守库人,“病骨藤”申屠午……半个时辰前被赤铜驿‘火鸦锤’当街砸断了两条藤鞭。”月织姬的声音无波无澜,清冷如霜,“蛇牙镖行的牌车……已经进了枯泽河底道。”
窗外,枯泽城西巷的残阳终于彻底沉落。火塘余烬的红光在三人眼底明灭,夜风灌进屋,带着枯藤与铁锈的气息。
而在枯泽城最幽暗的地下,庞大的黑市正随着夜幕的降临悄然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