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梆子刚敲过,驿站后堂的烛火忽明忽暗。
宋明允把藏兵图往桌上一拍,震得茶盏里的冷茶溅出半滴,正落在阿秀攥着的糖纸上。
\"明日卯时三刻,凤凰要在白鹿原祭玉玺。\"他屈指叩了叩地图上圈红的位置,\"古战场遗址,三面环山一面临河——好个易守难攻的风水局。\"
张老三蹲在长条凳上,啃了半块冷馍的手突然顿住:\"大人,咱就带二十个衙役加陆将军的亲卫?
凤凰那伙人可都是刀尖舔血的主儿!\"
\"所以得借风。\"宋明允抄起茶盏灌了口,被冷茶冰得皱了皱眉,\"我白天让阿秀去茶棚打听,这鬼地方每月十五子时准刮东南风。\"他指尖顺着地图上的等高线划到山坡,\"咱埋伏在东头坡顶,火油箭往下一射——\"他猛地握拳,\"风助火势,烧他个鬼哭狼嚎。\"
陆沉靠在门框上擦刀,雁翎刀身映出他半张冷脸:\"火攻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若风向有变?\"
\"没变。\"宋明允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抖出把细沙撒在烛火前。
火星子卷着沙粒往西北飘,\"我让阿秀用灶灰试过三次,这风稳得跟张头的酒壶似的。\"
张老三刚要反驳,阿秀突然拽了拽他衣角。
小姑娘的手指还沾着酒糟味,正指着地图边缘:\"大人,古战场东边有片野杏林,去年雪灾烧死不少树,枯树枝子堆得比人高——要是火攻时引燃那片林子......\"
\"妙啊!\"宋明允眼睛一亮,\"火势借杏林连成一片,凤凰的人就算想冲出来,也得先过这道火墙。\"他拍了拍阿秀发顶,沾了酒糟的发梢蹭得他掌心发痒,\"阿秀这脑子,比我那现代法医同事还精。\"
陆沉突然收刀入鞘,金属摩擦声刺得人耳朵一疼:\"子时出发。\"他扫过众人,\"张头带亲卫绕到西坡断后,阿秀管火油箭,我跟大人主攻主坛。\"
\"哎哎哎!\"张老三蹦起来,冷馍渣子掉了满裤腿,\"合着我又当断后专业户?
上回破粮铺毒杀案,您让我守后门;上个月抓偷牛贼,您让我蹲草窠——\"
\"张头。\"宋明允突然压低声音,指节敲了敲桌上的\"北狄密约\",\"李将军的三千精兵要后日才能到。
要是凤凰的人提前察觉,带着玉玺和北狄密信跑了......\"他拖长音调,\"您说这失职的罪责,是断后轻,还是让主犯跑了重?\"
张老三瞬间蔫了,摸出腰间的酒葫芦猛灌一口:\"得得得,我这把老骨头就再给大人当回扫帚星。\"
子时三刻,白鹿原的风果然裹着腥气刮起来。
宋明允猫在坡顶的灌木丛里,鼻尖萦绕着松针的苦香。
他摸了摸怀里的玉玺碎片——这是今早从驿站账房梁上抠下来的,当时阿秀举着烛台照他,说他扒房梁的样子像极了偷油的狸猫。
\"大人。\"阿秀的声音从左侧传来,带着点发颤的气音,\"弩机检查完了,火油浸过的箭杆都裹了浸醋的布,应该不会提前燃......\"她突然顿住,弩机\"咔嗒\"一声掉在地上。
宋明允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三丛野菊后面,半只穿麻鞋的脚露在枯草外。
他猫着腰挪过去,掀开盖在尸体上的破袄时,腐臭味猛地窜进鼻腔。
\"喉管被割断,伤口齐整。\"他用随身携带的银簪拨了拨死者指甲,\"指甲缝里有鹿毛,身上挂着猎户的火药袋——但\"他扯开死者衣领,露出锁骨处的青斑,\"尸斑呈暗紫色,指压不褪色,至少死了两日。\"
阿秀蹲下来,用帕子裹着死者下颌轻轻一掰。
一枚刻着\"靖安王府\"的铁牌\"当啷\"掉在地上,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凤凰早控制了这片区域。\"宋明允捏着铁牌站起身,风掀起他的官服下摆,\"他们杀了猎户伪装成守山人,就是怕咱们提前摸进来。\"他看向陆沉,后者正用刀尖挑起另一具尸体的腰带——同样的铁牌,同样的致命伤。
\"计划不变。\"宋明允把铁牌塞进袖中,\"他们以为杀了猎户就能封死消息,可咱们的消息是从酒缸里掏出来的——\"他突然笑了,\"沈无痕要是知道,他的联络人被俩泡在酒糟里的人端了老底,得气疯。\"
远处传来铜锣声,三长两短。
\"仪式开始。\"陆沉握紧刀柄,月光在刀身上划出冷冽的光。
宋明允摸出火折子,凑到阿秀耳边:\"数到第三声锣响,点第一支箭。\"他能闻到小姑娘发间残留的酒糟味,混着松针香,\"别怕,火攻的风向我算过七遍。\"
阿秀重重点头,指尖却还在抖。
她抓起一支火油箭,火折子凑近的瞬间,火星子\"呲啦\"一声窜起来,映得她眼睛发亮:\"大人,要是烧着您的官服......\"
\"烧了正好。\"宋明允眨眨眼,\"省得总被百姓骂'油光水滑的县太爷'。\"
第三声锣响刚落,阿秀手腕一扬。
火油箭划破夜空,像颗坠星扎进古战场中央的祭台。
松脂混着桐油的火舌\"轰\"地窜起,东南风卷着火苗,眨眼间就舔上了东边的野杏林。
\"杀——!\"陆沉的吼声比火势更猛,雁翎刀出鞘的寒光劈开夜色。
亲卫们跟着冲下山坡,刀枪碰撞声、火舌噼啪声、敌人的惨叫声混作一团。
宋明允猫着腰往主坛摸,鞋底踩着烧得噼啪响的枯草。
祭台中央的青铜鼎里,香灰被火风吹得漫天飞舞,像极了现代法医实验室里的指纹粉。
他绕过燃烧的木栅栏,正看见沈无痕站在祭台高处,身旁跪着个穿玄色龙纹锦袍的少年——那龙纹是五爪,爪心还绣着北斗七星。
\"前朝遗孤。\"宋明允摸出袖中的匕首,刀刃在火光下泛着冷光,\"沈先生好手段,连靖安王的孙子都找着了。\"
沈无痕转身,脸上的银质面具在火光中泛着妖异的红:\"宋县令好手段,连我的藏兵图都能偷到。\"他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钢丝,\"不过你该知道,有些事,不是查案就能解决的。\"
\"比如玉玺?\"宋明允往前半步,\"比如北狄的半壁江山?\"
沈无痕的手指突然收紧,面具下传来低笑:\"你以为自己是谁?
大昌的青天老爷?
还是......\"他的目光突然锐利如刀,\"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异乡人?\"
宋明允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想起三天前在驿站后院,那个说要给他算卦的老瞎子——当时对方摸了摸他的手,轻声说:\"大人的命盘,有半片不在这天地里。\"原来那不是江湖骗术,是凤凰的人在试探。
\"沈先生消息挺灵通。\"他故意把匕首在指间转了个花,\"不过我来这大昌,就两件事:破案,和——\"他突然欺身上前,匕首直刺沈无痕咽喉,\"拆你的台。\"
沈无痕慌忙后退,靴底却打滑。
宋明允早注意到祭台边缘被松油浸过的湿土——火攻前他特意绕着主坛走了三圈,记清了每块砖的干湿。
沈无痕踉跄着撞翻香案,青铜烛台\"哐当\"落地,烛火引燃了他腰间的火褶子。
\"你......\"沈无痕扯下着火的衣襟,脸上的面具裂开道缝,露出下面狰狞的刀疤,\"算无遗策?\"
\"算的是人心。\"宋明允踢开他掉在地上的匕首,\"你以为我只算风?
我还算你沈无痕,向来喜欢站在高处看别人送死——\"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玉玺碎片,\"所以你脚下的土,比别处湿三寸。\"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火势渐弱。
张老三带着断后的亲卫从西坡绕回来,肩上还扛着个挣扎的小喽啰:\"大人!
那小王爷被陆将军按住了,嘴硬得很,说自己是正统——\"
\"先押回营地。\"宋明允擦了擦匕首上的血,抬头看向渐亮的天空,\"等李将军的三千精兵到了,再慢慢审。\"
阿秀抱着弩机走过来,发梢沾着草屑:\"大人,玉玺碎片凑齐三片了。\"她指了指宋明允手里的碎片,\"还差两片。\"
\"不急。\"宋明允把碎片揣进怀里,火光映得他嘴角上扬,\"沈无痕跑了,凤凰的根还在。\"他望着远处山影,那里有几骑快马正往北方狂奔,\"这局棋,才刚摆开。\"
少年被押上马车时,突然扭头大喊:\"宋明允!
你护得住玉玺,护得住大昌吗?
北狄的狼......\"
\"把他嘴堵上。\"陆沉冷着脸抽了下马鞭,\"回营再问。\"
马车辘辘驶远,白鹿原的焦土上还冒着青烟。
宋明允蹲下来,捡起块烧黑的木片——上面隐约能看见\"靖安王\"三个字。
他摸了摸怀里的玉玺碎片,轻声道:\"靖安王旧部失踪案,该翻篇了。\"
远处传来马蹄声,是张老三派去联络李将军的斥候。
宋明允站起身,官服上沾着草屑和血渍,在晨光里倒像面猎猎的旗。
他望着东方升起的太阳,低笑一声:\"沈无痕,下一局,你拿什么跟我赌?\"
(白鹿原的火光未熄,少年被押送回营地的马车上,他喉间滚动着未说完的话,车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他腰间半枚玉佩——刻着的\"靖\"字,在残阳里泛着幽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