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窝囊啊!”
“她沈云歌一个堂堂京都城定安侯长女,偏生赖在咱们家里十多年白吃白喝算怎么回事?”
沈云歌刚从山中寺院为过世一年的外祖母供长明灯回来,便隔窗听到舅母又在屋里发火。
“现在好了,克母克夫的名声已经够丧气了,现在又添一个克外祖母,那不就是个丧门星么?”
“有这么个丧门星在,你和你兄长的亲事都要被她毁掉的!你爹还不让我说,我快要憋死了!”
“她什么时候能自己滚啊!快去京都城找她那个侯爷爹!”
“他爹在京都好吃好喝养外室和外室生的女儿,把她这个长女丢在安南这小地方不管不顾十一年,她有能耐去磨他沈伯庸去,干嘛死赖着他这个碗里抹不出一滴油花的舅舅家里磨我呀!”
舅母王氏听着快要气厥过去了,嚷着竟然“呜呜”哭起来。
沈云歌顿住脚步,一双自带英气的眉目间微微挽起一个小结。
舅舅这里她不能再待了,待下去让舅舅为难。
她转身出了县衙内宅,离开自己借居了是一年的住所。
虽然寄人篱下,虽然这十一年里常常被舅母当做一个佣人苛责,但她心里是感激的。
没有舅舅和外祖母,她可能早已死在那外室继母的手里。
离开舅舅住的县衙后宅,沈云歌便去往山里找自己的师父。
这十一年里,师父那里是她唯一的“避难”所。
原本她此次想着也在山里自己盖一间茅草屋,与师父相邻而居,与师兄学着采草药去再进城里贩卖为生。
可师父的一句话让她整个人瞬间石化。
有一种毒,无色无味,人服后很快会猝死,但凭是谁都查不到中毒的迹象。
很像是脑卒中而亡。
但几个月后,那中毒之人的骸骨必定会变得乌黑。
沈云歌记得母亲当年就是脑卒中。
母亲向来身体很好,怎么会脑卒中?
母亲脑卒中不到半年,沈伯庸养的外室便进了门。
骸骨乌黑……
沈云歌想到外室梁梦梅几次想要害死自己,不得不怀疑母亲的死。
母亲的死到底是不是中毒所致,只有北上京都——挖坟。
于是,一个月后。
京都城郊野。
天空漆黑,万籁俱静,月光皎皎洒落在眼前一座座坟茔上。
寂静的夜空,一只乌鸦瘆人的“呱呱”惨叫声划破天际。
“丫头,真、真地挖吗?”一旁三十多岁的罗锅男人压着发抖的声音,看着目光沉沉的沈云歌。
“……”她深吸了口气,“挖!”
沈云歌蹲下,把坟前石头下压着的一把干枯小雏菊拿起扔到一边。
何必!何必在死人面前演深情。
背着母亲养外室,母亲刚死才半年的时间,他就把外室带进门成了继室夫人,那时可顾念她还尸骨未寒。
那个时候,母亲的魂灵一定还盘旋在侯府,舍不得她幼小没有母亲倚仗的女儿,舍不得她的夫。
而她一直以为与她琴瑟和鸣,恩爱两不疑的丈夫,却带着另一个女人和一个已经四岁的女儿睡她的房间,抱着她爱到骨子里的男人,还几次想要害死她那个没了娘的孩子。
知道这些母亲的亡灵怎么可能安安心心投胎去?
“挖!”沈云歌蹙着眉,声音狠戾。
一锹一锹的泥土被罗锅男人挖到坟墓一边,一股扑鼻的土腥气钻入鼻腔,很快一个埋葬十二年的棺材呈现在皎洁的月光下。
忽地,一阵清清夜风柔柔地吹动着四周的草木沙沙作响。
沈云歌眸子一亮,缓缓抬起眼皮,低喃一声:“母亲。”
柔风轻拂着沈云歌的脸,仿若幼时母亲柔软的手掌。
那年母亲突然疾病,难受得说不出来任何话,只一双不舍、心痛的眼神看着小小的沈云歌,却也再没能抬起手摸摸她。
“开棺!”沈云歌笃定道。
“当、当、当”,罗锅男人将棺材的一个个长钉翘起。
半晌后,棺材被打开。
果然,如师父所说,是乌黑色!
朗朗月光下,乌木棺材里,一具骨骸呈现在沈云歌眼前。
整个头骨被月光映射的尤其乌黑,沈云歌顾不得什么,去掀盖着泥土的衣袖。
这一掀却只有两指尖的一撵土,衣袖已经不再是衣袖,它只表面维持着一点原先的模样,实则早已随风、随雨,融进了那泥土中。
她再次用手扒开覆盖在尸骨手臂的泥浆,露出的骨骸仍旧是乌黑色。
起身走到另一边,用力推开棺盖,再次扒开泥浆,另一只手同样乌黑。
双脚亦是如此。
心底的期盼到底被摧毁,她来的路上一直期盼着母亲真的是急病而亡,而不是被人害死那么凄惨。
被人害死是枉死,枉死的魂魄不得超生,只有超度才能解脱。
没人知道母亲的真正死因,这十多年里,母亲魂归何处!
何处?
一定还在侯府,看着那个曾经与她演深情的男人与别的女人欢好,与别的女人孕育一女。
沈云歌蓦地喉间哽痛,眸中的莹雾模糊了棺内的景象。
母亲身居后宅,会得罪什么样的人才会害她的性命,凶手在沈云歌心中已然锁定。
往往得罪人是触动了别人的利益,外室梁梦梅在母亲死前已经被沈伯庸养了多年,沈伯庸一直在与母亲演深情,梁梦梅进不了侯府,这便触动了她的利益,故她找机会下了毒手
更或者,沈伯庸不愿意再与母亲演深情,又怕自己的一直以来的好丈夫名声毁了,便起了不仁不义的处理障碍的心思。
沈云歌心痛到极点,连父亲都不愿称呼,心里只称呼其名,亦把最邪恶的念头灌在他的头上。
容不得她伤悲,眼下,需要做的便是找到证据。
为了自己能有容身之所,更为了能找到当年的蛛丝马迹,沈云歌决定不打草惊蛇,她要隐藏自己的身份,回侯府。
毕竟,她那日与沈伯庸迎面而遇,他都没有认出她这个女儿。
她离开了京都城十一年。
那年沈云歌五岁,母亲突然急病而亡。
次年,外祖母得知其父沈伯庸早已经把养了多年的外室和外室子带回了府,替代了她女儿的位置。
当年他沈伯庸驻守在安南城时,是如何求娶她的女儿,如何保证对她一心一意,还声称就连一个妾都不会纳进府,可才过了几年,他竟然背着女儿养了那么多年外室。
外祖母不放心外孙女,便长途跋涉来到京都,果不其然。
小云歌果真是受了很大委屈,直道那继室要害死她。
亲爹沈伯庸白日忙着自己的事,便把教养女儿的事全权交给外室梁梦梅,至于外室如何教养沈云歌,他做父亲的只听那外室的枕边风。
小小的云歌曾几次把外室如何对她不好的事告诉父亲沈伯庸,而那个没心肝的爹只当她是小孩子心性,不喜欢陌生的女人做她的母亲而故意找茬,却道是沈云歌不懂事。
多次后,小小的云歌再不与沈伯庸说自己的委屈,亦再不把他当做自己唯一可以依靠的爹爹。
过来人都知道,宁跟要饭的娘,不跟当官的爹,纵使他沈伯庸官做得如何大,在京城中如何显贵,外孙女在他后院里长不长的成人还是另一回事。
于是外祖母一再向沈伯庸要求,要带沈云歌回安南城。
纵使沈伯庸不愿意,可小小云歌也决绝地要随外祖母离开,因此几度绝食,沈伯庸只好同意。
外祖母随舅舅生活。
舅舅曾受外祖父的教导,若是有幸做了父母官,要为生民立命。
舅舅亦不负外祖父重望,一心为民,从不狼狈为奸、同流合污,从不坑害百姓,从不贪墨。
虽然做官,可后宅的日子过得并不比百姓强到哪里去。
舅母当年冲着嫁给舅舅这个县令能过上好日子的,却没想到还不如在母家时,凭着他的秀才爹收几个学生的束修过得轻松。
这下又加了一个沈云歌,她虽然时常满脸不悦,到底不能把沈云歌撵了去,毕竟舅舅的家还是外祖母当的。
在外祖母的羽翼下,沈云歌在安南舅舅家生活了十一年。外祖母帮着她的女儿将小小的云歌养成了十七岁的大姑娘。
而至今,他沈伯庸对她这个女儿不闻不问,也因如此,年迈的外祖母被他气病,去年丢下沈云歌撒手去了。
明日是沈云歌的生辰,亦是小她一岁那个外室妹妹的生辰。
五岁时,沈云歌没了娘,生辰那日只等着唯一的爹爹回来为她庆祝生辰,可等回来的是他带着外室母女登堂入室。
十二年后的今日,她要以同样的方式再进入侯府,是仇,她要报;是她的,她要,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