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现在他在她面前都是以我自称,为的便是不让她与自己因此产生距离。
从那日在城下,她听到他成了大夏储君之后彼此间便又有了一条沟壑。可他已然成了储君便要多方面考虑,便要肩负起重任。
他可以让她做他的皇后,只要她愿意,天下和她便都是他的。
他那墨眸定定地看着她,眼里的真心天地可见。
她预料他会对她说出这句话,此刻听到也没有太过震惊。
那纤长如羽的睫毛堪堪抬起,与他的深眸相迎,她依旧恭敬:“太子殿下,民女一介草民,从未妄想过有凤仪之姿,只想平平淡淡过平常人的生活。殿下天之骄子,应心怀苍生,以天下百姓为重,又何苦执着于民女一人。请殿下……”
“沈云……”他的声音沉到骨子里,但里面全是温柔。
她一口一个殿下,一口一个民女。
客气得让他心里烦乱。
若真如她说的心怀天下而放下她,只想着,他的心都碎了,若没有她,他的后半生也就是个没感情的“天之骄子”,也许还不如他的父皇有人味。
“我可以只要一个皇后,不要其他女人。”他向她保证。
然而,沈云歌太清醒了,即便情感占满了她的一颗心,她也能极力地压制。
她淡漠道:“殿下可以只要一个皇后,可那些前朝大臣呢?他们可能一直允许殿下只一个皇后?届时殿下作为一国之君,作为天下主,又能决定坚持多久呢?”
“……”穆元湛被沈云歌问的紧锁眉头,他鬓角一跳,声音依旧尽量温柔:“我是皇上,岂能任由他人摆布?”
她冷静淡漠的神色没有动容,反驳:“殿下是皇上,就因为是皇上,才身不由己,寻常男人一心只在一个女人身上,那他一定是一个人人称赞的好夫君,可若是帝王一心只在一个人身上,不为皇家子嗣忧虑,不让前朝那些兢兢业业的大臣心安,那,那个帝王一定是一个昏君!”
沈云歌把“昏君”二字说得冷漠又声重。
穆元湛蓦然怔住,他没想到平常少言寡语看起来那么冷淡的她能说出这么直击痛处的话。
她又道:“那个皇后也一定被天下人称为祸国殃民的妲己。云歌不愿荧惑帝心,也不愿背上一个妖孽的名讳,更不愿,困于深宫之中。”她本意想说更不愿与别的女人分享能扯动她心的男人。
她接着道:“殿下可以是一个好皇帝,何不把这大夏的锦绣江山,把数万万百姓放在心上,何苦,执着一个我呢?”
“……”穆元湛听着眼前人的郑重之言眼眶开始赤红,他问:“那么,你为了不受困,很容易地便就可以把我放下了?”
“……”沈云歌被问得心头莫名一沉。可,本该如此的啊!
她默了须臾让自己保持冷静,长睫堪堪抬起看着眼前人,仿若对他的深情丝毫不以为意,“一直以来都是殿下误会了。云歌本就是无情寡性之人,从不会有人能入得了云歌的心,是以,不存在什么放下放不下之说。”
“……”蓦地,他哑口无言,只愣愣地怔住。
怔了不知多久,一双几乎渗血的眼眸却慢慢变得清澈起来,倏尔,他嗤地笑了,那笑仿若发现自己是一个自作多情的小丑。
他想把大夏的江山,把自己的全部给她,她却凉薄至此。
他环视了一下四周被烧得灰败的山头,仿佛自己的心也随之烤成了一块灰土凝结的冷石。
他没有发火,反而出奇的冷静,转身看着山下道:“你当知道本宫瞒着众人来到此地,逗留时间并不多,且今后怕也没有时间再轻易出宫,如此,你且送本宫下山走一段吧。”
他的冷静和突然彰显身份的自称,蓦然让她心头一缩,越来越紧。
事已至此,她应该感到轻松的,这是他最后的要求吧,送便送,就当最后彻底地告别。
她颔首,声音温到似乎哽住了般:“好。”
穆元湛眉心微跳提步向山下走去。
她没有再戴面具,山上散着的一众士兵都齐刷刷地看向那如山水画中的两个绰约之人。
看着沈云歌那英气又七分女相绝美的脸,个个都惊得目瞪口呆,陀螺一样转不停的郑少枫更是蓦地愣在原地。
她走在穆元湛身侧往后一点,与他保持着距离,彼此再没有说一句话,只静静地走着。
汤圆则远远地跟在二人身后谨防着郑少枫一个控制不住冲到前面。
一直下了山,山脚下等着的沈伯庸看到穆元湛下来,想向女儿认错的,可看两人各自沉到发灰的脸色便也住了嘴。
沈云歌一直把人送到那熟悉的黄花梨马车前站住,“殿下,慢走。”
他停住脚步,没有回头同样淡漠道:“既然你也要回城,那便送到城里。”
他的语气很严肃,仿若命令的语气。
“……”她眼睫一闪,看着眼前男人宽挺的肩背。
此去经年,一别两宽,送…便送吧,她转身去牵自己的马。
汤圆下了山去御车,穆元湛挺立如松,墨眸似潭,深而悠远一直直视前方,待余光看到沈云歌上了马他便也抬腿上车。
汤圆御马拉动车子前行后,沈云歌也跟在了马车身侧。
后边远远跟着的沈伯庸如今再不敢看不起穆元湛,不论他将来是不是自己女儿的良人,他都得敬着他,并且拼了命地保护他。
跟在沈伯庸身后侧的郑少枫则低声地问:“侯爷,那车里的人别不是哪个王爷吧?”
先帝的几个皇子进京贺寿变成了守灵,这期间不枉带着自己府里亲近的人,自己心尖上的人跑了出来他急了便来寻。
他是死都不敢想象,太子在先帝大丧时候瞒着众人跑了出来寻一个男人,太子曾经的传言中可都是对女人感兴趣,可从没听说有龙阳之癖的。
两人一车,中间隔着薄薄的一扇车门,从火山走到城内快马约两个多时辰便能到,汤圆看出事情不对,愣是慢慢地让马车走了三个多时辰。
然而,这三个多时辰里,车内的人和马上的人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纵使速度再慢还是会到达目的地。
这漫长的一路,她始终一句后悔的话都未再说出口。
车子停下,车里的人没有下车,良久后他打开车窗,却依旧脸色沉沉没有看她,一副睥睨天下的桀骜。
仿佛这一刻、这天下间,再没有能左右他心神的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