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马六甲城中已是喧嚣一片,港口泊满了来自四海的商船,白帆如云,桅杆林立。海风带着咸腥之气拂过街巷,叫卖声、驮货骡马的嘶鸣声此起彼伏,夹杂着泰西水手的异域俚语与南洋土着的方言,交织成一幅热闹而复杂的市井图景。龙飞自巡防营而出,率王铁柱与数名亲卫,径直朝城中赫赫有名的“望海楼”而去。此行并非寻常公事,而是应了“四海通”商号苏家大小姐苏樱的邀约,前赴一场接风洗尘之宴。
龙飞身着官服,玄色袍袖随风微荡,腰间佩刀沉稳,步履之间透着军人独有的肃杀之气。王铁柱紧随其后,长枪不离手,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遭。一路上,路人纷纷侧目,有人窃窃私语,议论着这位新上任的巡防营都司,昨夜雷霆手段擒贼杀匪的传闻,早已传遍了马六甲的大街小巷。
“大人,这苏家大小姐好大的手笔,初来乍到便在望海楼设宴,遍请各方人物,怕是有所图谋。”王铁柱低声提醒,眉宇间透着几分谨慎。龙飞闻言,嘴角微扬,淡淡道:“苏家‘四海通’名扬南洋,商路遍及东西,如此盛宴,自有其意。铁柱,你只管留心四周,宴上之人鱼龙混杂,切莫大意。”
不多时,一行人已至望海楼下。此楼坐落于马六甲城西,临海而建,高达五层,雕梁画栋,飞檐翘角,气势恢宏。楼前一泓清池,池中莲叶田田,岸边一架朱红拱桥直通正门,两侧挂着鎏金匾额,上书“望海楼”三字,笔力遒劲,气象不凡。楼外已是车马如龙,往来宾客无不衣冠楚楚,或大满官吏,或泰西商人,亦有当地酋长与豪族,各自簇拥着随从,神色各异。
龙飞方至楼前,便有两名青衣小厮迎上,躬身施礼,笑容满面道:“可是龙都司大人?小的奉大小姐之命,在此恭候多时。”龙飞微微颔首,未多言,只随二人步入楼中。入门便是宽敞大堂,堂内灯烛辉煌,香气氤氲,宾客已坐满大半,笑语喧哗之声不绝于耳。众宾客见龙飞入内,不少人起身相迎,目光中或探询,或谄媚,或隐含敌意,尽显马六甲这自由港中复杂的人心世故。
龙飞正欲入座,忽闻堂上一声清脆笑语,如银铃般悦耳:“龙大人远道而来,苏樱有失远迎,还望见谅。”循声望去,只见一女子自屏风后款款走出,身着淡紫罗裙,腰束云锦长带,步履轻盈,仪态万方。女子年约双十,眉目如画,肌肤胜雪,乌发如云间以金钗,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大家闺秀的端庄气度,偏又双目灵动,顾盼之间透着几分精明与睿智。正是“四海通”商号之主苏万三的独女——苏樱。
龙飞微微一怔,随即拱手还礼,沉声道:“苏小姐客气,龙某不过一介武夫,能得苏家盛情相邀,已是荣幸。”苏樱闻言,掩口轻笑,眼波流转,柔声道:“龙大人言重了,大人初至马六甲,便以雷霆手段震慑宵小,名声早已传遍南洋。苏樱不才,不过略备薄宴,为大人接风洗尘,也好让马六甲众位朋友,一睹大人风采。”
言罢,她轻抬玉手,示意龙飞入座。龙飞也不推辞,大步入席,坐于主宾之位,目光却不动声色地扫过堂中众人。座中之人,或身着锦袍,头戴乌纱,显是大满朝廷命官;或身披荷、英、葡等泰西商会的缎衣,眼神倨傲;更有几名面色黝黑的南洋酋长,佩戴金银饰物,气势不凡;甚至角落处,几名粗犷汉子衣着杂乱,目光凶狠,似是海面上讨生活的江湖人物。如此一堂宾客,切实映照出马六甲这国际自由港的错综局势。
宴席正式开场,苏樱端坐于龙飞侧位,浅笑盈盈,以主人之姿向各路宾客敬酒,言辞周到,滴水不漏。堂下丝竹声起,舞姬翩翩,觥筹交错之间,气氛渐热。龙飞虽不善应酬,却也举杯与众人寒暄,暗中却细细观察各人神色,揣摩着这宴会背后的玄机。
“龙大人,听说昨夜您亲率水师,擒拿海寇,手段果决,端的令人佩服。”座中一名大满官员率先开口,此人年约四旬,面白无须,官服上绣着五品补子,语气中却透着几分试探。他身旁几名同僚亦纷纷附和,目光却时不时瞥向一旁泰西商会的几人,似在等待他们的反应。
龙飞闻言,淡淡一笑,举杯遥敬道:“陈大人过誉,龙某只不过是奉命行事,守土有责罢了。马六甲海峡匪患猖獗,若不杀一儆百,恐难以服众。诸位大人身居要职,料想亦知其中利害。”此言一出,那陈大人脸色微僵,似未料到龙飞言语如此直白,隐含责备之意,忙干笑两声,埋头饮酒,不再多言。
一旁,一名身着绯红锦袍的泰西商人站起身来,操着一口生硬的官话,朗声道:“在下荷属东印度商会管事范·德克,久闻龙大人威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敝商会船只往返马六甲,深受匪患之苦,若得大人庇护,自当感激不尽。”言罢,举杯致意,眼中却闪过一丝精光,似在掂量龙飞的态度。
龙飞目光微敛,举杯回礼,语气平淡道:“范先生客气,巡防营职责所在,自当保一方海疆安宁。商会商贸繁忙,若有匪徒滋扰,尽管报于本官,龙某定不袖手旁观。”范·德克闻言,哈哈一笑,连声称谢,却未再多言,坐回席间,与身旁几名同伴低声交谈,语速极快,似在密谋些什么。
苏樱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唇角微扬,忽而轻声道:“龙大人,马六甲乃天下商贾汇聚之所,良莠不齐,鱼龙混杂。苏家虽在此经营多年,却也难免遇到些许疙瘩。大人初来,若有需要,苏家上下自当鼎力相助。”她言辞诚恳,目光清澈,似真心相托,龙飞却听出其中深意,微微点头,沉声道:“苏小姐美意,龙某心领。若有需借重之处,定不客气。”
席间觥筹交错,气氛愈发热络。苏樱长袖善舞,周旋于各路宾客之间,或温言软语,或谈笑应对,将一众人物安抚得妥帖无漏。龙飞虽不擅此道,却也暗暗佩服她的手腕。这位苏家大小姐,表面温婉可人,实则八面玲珑,谈吐间尽显苏家“四海通”的底气与气度,端的不是寻常闺阁女子可比。
酒过三巡,龙飞忽觉身旁王铁柱微微一僵,低声耳语道:“大人,角落那几人,形迹可疑,恐非善类。”龙飞顺着王铁柱的目光望去,只见堂下偏角处,几名粗衣汉子正低头饮酒,目光却时不时瞟向主席,神色颇为诡谲。龙飞心中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低声道:“莫惊动旁人,留心便是。”
正此时,苏樱已翩然起身,举杯向全场宾客朗声道:“诸位,马六甲乃天下要冲,商贸兴旺,然匪患不绝,局势动荡。今日借望海楼一席之会,苏樱斗胆,愿为龙大人引荐诸位朋友,盼诸位同心协力,助大人肃清匪患,共保海疆安宁!”此言一出,堂内众人纷纷起身称是,气氛热烈,然龙飞却敏锐察觉,几名官员与泰西商人面色微变,似有不悦,然碍于形势,不得不应声附和。
宴会渐入尾声,宾客散去大半,龙飞正欲告辞,苏樱却笑盈盈走上前来,低声道:“龙大人,若不嫌弃,可否移步楼上,苏樱有些许私事相商。”她目光清亮,语气中却透着几分郑重。龙飞心头一凛,知她此言必有深意,微微颔首道:“苏小姐有言,龙某自当恭听。”
二人登上望海楼顶层,楼阁临海,极目远眺,海天一色,波涛隐隐。苏樱站于栏旁,风拂长裙,乌发轻扬,忽而叹道:“龙大人,马六甲看似繁华,实则暗流汹涌,苏家在此经营多年,亦难独善其身。此次设宴,表面是为大人接风,实则……”她语声一顿,目光深远,似乎藏着不为人知的心思。
龙飞见状,眉头微蹙,沉声道:“苏小姐有话但说无妨,龙某洗耳恭听。”苏樱闻言,转头望向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似在权衡利弊,良久方低声道:“实不相瞒,苏樱此来马六甲,除接风之外,尚有要事,关乎大人安危,亦关乎马六甲局势。大人可知,昨夜海寇背后,恐有更大主使,乃至牵连……覆海之局?”
此言如惊雷炸响,龙飞心头一震,目光骤然凌厉,紧盯着苏樱,沉声道:“苏小姐此话何意?还请明言!”苏樱却未即刻作答,只轻叹一声,目光遥望海面,似在等待着什么更重要的讯息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