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霜,洒在李府庭院的青石小径上,龙飞与承泽方才踏出内厅,尚未走出几步,便被那下人急促的禀报打断思绪。京郊军营突生变故,恐与保守派有关,这消息如一记闷雷,在二人心中炸响。龙飞手掌微紧,怀中那封未曾拆开的素帛书信似也变得沉重了几分,他转头看向承泽,只见对方眉宇间已满是凝重之色。
“京郊军营,乃京畿重地,怎会如此轻易生变?”承泽低声沉吟,目光中透出一丝寒意,“若真是保守派的手笔,弘方那厮,怕是又在暗中布下了什么棋局。”
龙飞微微颔首,心中却暗自思量。这京华之地,自他与承泽返京以来,便如一潭深水,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汹涌。保守派以爱新觉罗·弘方为首,联合“覆海会”,处心积虑欲将承泽扳倒,若此番军营之变真是他们的手笔,其目的无非是趁乱生事,或是为即将到来的更大风暴铺路。
“此事不可轻视,需速速查明真相。”龙飞沉声开口,目光扫向那下人,“可知是哪一处军营?具体情形如何?”
下人低头回禀:“回龙先生,是京郊西北的定北营。据传夜间突有不明人马出没,似在营外窥探,甚至有小股交锋之声传出。守营将领已派人禀报兵部,但至今未有确切消息。”
“定北营……”承泽低声呢喃,眉头紧锁,“那处营地虽不掌京畿核心防务,却也是拱卫天京的要地之一。若真有异动,恐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龙飞未再多言,心中却已有了决断。他拍了拍承泽肩头,沉声道:“此事交由我去探查,你且回府坐镇,若有异变,速与李大人商议对策。”言罢,他转身欲走,忽又顿住脚步,回首低声道:“还有,婉蓉小姐今夜之言,你以为如何?”
承泽闻言一怔,随即明白了龙飞所指。他略作思索,方才低声道:“此女才思敏捷,颇有胆识,若是真心向改革派靠拢,倒是可堪一用。只是……她言辞过于犀利,恐在李家内部引来非议,反为其害。”
龙飞点了点头,心中暗自记下此言。他未再多语,径直朝李府门外走去,步履虽稳,背影却透出一丝肃杀之气。夜风拂过,长衫猎猎作响,月光下,他腰间那块海龙佩隐隐散发出一抹幽光,似在回应着他心底某种莫名的悸动。
翌日清晨,天还未大亮,李府内却已是一片忙碌之景。今日乃是李鸿章特意安排的一场小型辩论会,意在考察家族中年轻一辈的才干与见识,同时也借此机会,向外界展现李家在改革与守旧之争中的立场。龙飞与承泽作为贵客,受邀旁观此会,而李府议事厅内,已是人头攒动,气氛隐隐透着几分肃然。
议事厅内,陈设古朴而庄重。正中悬挂着一幅《江山万里图》,两侧对联书曰“忠义传家久,诗书继世长”,彰显李家世代簪缨的底蕴。大厅中央,摆放着一方红木长案,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周围环坐着十余名李家年轻子弟,个个身着锦袍,神色间或多或少带着些许紧张与期待。首位之上,李鸿章端坐主位,须发半白,目光却锐利如鹰,扫视全场时,自有一股不怒自威之势。
龙飞与承泽坐在侧席,低调而安静,目光却不时扫过厅内众人。龙飞心中暗自思量,此番辩论会看似只是一场家族内部的才学比试,实则暗藏玄机。李鸿章此举,分明是想借年轻一辈之口,试探家族内部对改革与守旧的态度,同时也为改革派寻找可造之材。而李婉蓉,昨夜已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象,今日之会,她又将如何表现?
不多时,李鸿章轻咳一声,厅内立时安静下来。他捻须缓缓开口,声音虽不响亮,却字字清晰:“今日之会,非为争高下,而是为论道义。天下大势,改革与守旧之争,已非朝堂一隅之言,而关乎我大满万世基业。尔等为李家后辈,当有胸怀天下之志,今日便以此为题,各抒己见,看看谁能道出真知灼见。”
言罢,他微一挥手,示意辩论开始。厅内众人纷纷起身,依次陈词。一时间,议事厅内唇枪舌剑,气氛渐趋高昂。或有人言守旧乃维系国本之基,不可轻言变革;或有人称时局已变,墨守成规只会自取灭亡。言辞虽各有偏颇,却也显露出几分年轻人的锐气与见识。
龙飞静坐一旁,面上虽无波澜,心中却暗自评判。他虽不善言辞,却自有一双慧眼,能辨忠奸、识真伪。厅内众人之言,或浮于表面,或拘于俗见,真正能触及根本的,尚无一人。直到李婉蓉起身之时,厅内气氛方才微微一变。
李婉蓉今日着一袭淡青长裙,步履从容,面上无半分怯意。她走到厅中央,先是朝李鸿章及在座诸位长辈一礼,方才不急不缓地开口:“诸位长辈、兄弟姐妹,婉蓉以为,改革与守旧之争,非仅是制度之争,更关乎人心。大满立国三百载,疆域之广,远迈前朝,然泰西诸国航海之术日新月异,若我等仍墨守成规,不思进取,恐有朝一日,海疆不保、国祚堪忧。守旧者言,祖宗之法不可轻改,然祖宗之法,岂非亦是当年之革新?若一味固步自封,所谓国本,又从何谈起?”
她此言一出,厅内立时一片哗然。守旧之言,在李家这样的簪缨之家,向来是主流,如今被她直言“固步自封”,可谓大胆至极。更有甚者,她竟以祖宗之法反驳守旧之论,直指所谓“守旧”本无不可撼动之理,言辞之犀利,气势之凌厉,令人侧目。
龙飞目光微动,心中不由生出一丝赞许。此女之言,正与他心中所想有几分契合。她并非空洞地鼓吹改革,而是直指时局之弊,以大满与泰西诸国的海权之争为切入点,点明守旧之害,其见识,已远超同龄之人。
承泽亦是微微颔首,低声朝龙飞道:“此女见解独到,且胆识过人,若能收为己用,改革派或可再添一臂之力。只不过……”他话锋一转,压低声音,“她言辞如此无忌,恐会招致家族内部不满,李家毕竟非铁板一块。”
龙飞未语,只是微微点头,心中却已有计较。他目光扫过厅内,只见李婉蓉侃侃而谈,言辞越发犀利,甚至直指某些守旧派高官“尸位素餐”,引得几名家族子弟面色难看,便是李鸿章,眉头亦是微微一皱,似有不悦之色。
辩论持续约莫半个时辰,李婉蓉以一己之力,力压群雄,赢得在座不少年轻子弟的暗暗喝彩,但同时,也引来不少长辈与同辈的冷眼相待。待她言罢退下,厅内气氛反而愈发凝重,似乎无人敢再轻易开口。
李鸿章轻哼一声,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李婉蓉身上,沉声道:“婉蓉之言,颇有新意,然言辞稍显偏激,需知改革非一日之功,切不可急功近利。你且退下,好生反省,日后言行,务必慎之又慎。”
此言一出,厅内众人目光各异,李婉蓉却是神色自若,仅是恭敬一礼,便退回原位。龙飞看在眼里,心中却愈发觉得此女不简单。她表面顺从,眼中却无半分退缩之意,显然并非轻易服软之人。
会后,众人散去,龙飞与承泽未急于离去,而是受李鸿章之邀,移步后厅暂坐。厅内清静,唯有几名侍女低头奉茶,龙飞端坐一旁,目光却不时扫向厅外,似在等待着什么。
不多时,果见李婉蓉从侧门而入,见到龙飞与承泽在座,微微一怔,随即敛衽一礼,口称“见过两位先生”。承泽笑着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龙飞却是直言不讳,沉声道:“婉蓉小姐今日之言,颇有见地,龙某不才,愿与小姐再论一二,不知小姐可有此意?”
李婉蓉闻言,眼底闪过一抹异色,似是未料到龙飞会主动相邀。她略作思量,方才浅笑回应:“龙先生既有意,婉蓉自当奉陪。只是……方才祖父之言,恐我言辞已多有冒犯,若再多言,或有不妥。”
龙飞听出她话中试探之意,微微一笑,起身道:“无妨,龙某并非朝堂之人,与小姐所论,不过是天下大势,谈何冒犯?若小姐应允,便请移步园中,借此清风明月,正可畅谈一番。”
李婉蓉见他态度诚恳,终是点了点头,随三人一道步出后厅,朝园中而去。月色依旧清冷,园中花影摇曳,龙飞心中却隐隐有种预感,此番交谈,恐远不止言辞交锋那般简单。而李婉蓉那双明亮的眼眸中,似也藏着几分不为人知的深意。
夜色渐浓,园中静谧,唯有风过花丛,沙沙作响。龙飞负手而立,目光投向远方,缓缓开口:“婉蓉小姐以为,大满今日之患,究竟何在?”此问看似平常,却暗藏机锋,直指对方心中底线。而李婉蓉,是否会坦然以对,抑或继续藏拙,便是今夜之关键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