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妈妈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小雅抬起脸,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盛满了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恐惧和茫然。她不明白为什么妈妈被推进那扇门后就再也没有出来,不明白为什么爸爸一夜之间变得如此沉默、如此陌生,身上还带着一股刺鼻的、让她想躲开的消毒水和…淡淡的血腥味?她更不明白,为什么爸爸要带她来这里,看另一个“爸爸”。那个躺在里面的人,真的是那个会把她高高举起来“开飞机”,会用胡子扎她脸,会笨拙地给她扎小辫子的爸爸吗?为什么爸爸(张振)说,那个爸爸现在很痛,需要她的小星星?
张振喉咙发紧,像堵着一块粗糙的砂石。他粗糙的大手笨拙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抚摸着女儿细软的头发。他无法回答。周晓阳冰冷的身体,停尸间那股挥之不去的福尔马林气味,还有陈默胸前那片被血痂和星星覆盖的伤口…所有的残酷和血腥,他该如何向这个五岁的孩子解释?他只能更紧地搂住她单薄的小肩膀,试图用自己身体的温度驱散她身上那源自未知恐惧的冰冷。
“妈妈…睡着了,要睡很久很久。” 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响起,空洞得连自己都不信,“里面那个…是爸爸的朋友,他生病了,很痛。小雅折的小船和星星,能给他…带来力量。” 他指着小雅怀里那只粗糙的纸船,声音艰涩。
小雅似懂非懂地看着他,又低头看看自己怀里的小船。她伸出小小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纸帆上那颗歪歪扭扭的星星,仿佛在确认它的力量。就在这时,隔离门再次滑开。这次出来的,是小刘护士长刘敏。她的防护服还没脱下,护目镜上蒙着水汽,眼神里带着浓重的疲惫,但在看到小雅的那一刻,那疲惫深处,骤然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是痛惜,是柔软,更有一份沉甸甸的、如同誓言般的守护决心。
“张先生,小雅。” 小刘的声音透过面罩,显得有些模糊,但刻意放得轻柔,“陈默的情况…暂时稳定一点了。现在…可以安排一次短暂的探视。”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小雅身上,“只能进去一个人,时间不能超过五分钟。小雅…想进去看看爸爸吗?”
“爸爸!” 小雅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注入了一簇微弱的火苗。她几乎是立刻就想挣脱张振的怀抱,朝着那扇门冲过去。
“小雅!” 张振一把拉住她,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进去?让女儿看到陈默此刻的模样?那插满管子的身体,那被血痂和敷料覆盖的胸膛,那在死亡线上挣扎的痛苦?这会不会成为孩子一生挥之不去的噩梦?他求助般地看向小刘。
小刘看懂了他眼中的恐惧和挣扎。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相信我,张先生。有些力量…只有最纯净的心灵才能传递。他需要看到小雅。” 她想起了陈默幻境中那个穿着碎花裙的小雅,想起了那纯净的银光驱散黑暗的景象。这或许…是此刻唯一的希望。
张振看着女儿充满渴望和懵懂的眼睛,那里面是对“爸爸”最原始、最纯粹的依恋,尽管她可能并不理解里面的人正经历着什么。他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终于,极其艰难地点了点头。巨大的恐惧和一丝渺茫的希冀在他心中疯狂撕扯。
“好…小雅,跟护士阿姨进去。记住,只能看一小会儿,不能碰爸爸,不能哭闹,知道吗?” 他蹲下身,双手紧紧握住女儿小小的肩膀,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沉重。
“嗯!” 小雅用力地点头,小脸上满是郑重。她紧紧抱着那只纸船,仿佛抱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小刘牵起小雅冰凉的小手。那只小手柔软得不可思议,又带着一丝细微的颤抖。她带着小雅走向旁边的缓冲区。消毒喷雾冰冷的雾气弥漫开来,带着刺鼻的气味。小刘蹲下身,极其小心、无比耐心地为小雅穿上最小号的儿童防护服。那宽大的、如同宇航服般的衣服将小雅小小的身体完全包裹,只露出一双清澈得如同山泉、此刻却写满紧张和期待的大眼睛。小刘的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她甚至细心地帮小雅整理好护目镜的松紧带,确保不会勒到她娇嫩的皮肤。
“小雅别怕,就像…就像宇航员叔叔去月亮上一样,好不好?” 小刘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点。
小雅透过起雾的护目镜,看着眼前这个只露出眼睛的护士阿姨,用力地点了点头。她的小手,依然紧紧攥着那只纸船。
厚重的隔离门无声地滑开。消毒水的气味瞬间变得浓烈刺鼻。病房里惨白的光线,监护仪冰冷跳动的绿色数字,呼吸机低沉而规律的嗡鸣,以及空气中弥漫的那种混合着药味、血腥味和绝望气息的特殊味道,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扑面而来,瞬间吞没了小雅小小的身体。
她的脚步猛地顿住了,如同受惊的小鹿。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透过起雾的护目镜,带着巨大的陌生和恐惧,茫然地扫视着这个冰冷、嘈杂、充满了奇怪机器和管子的白色房间。这和她想象中爸爸住的地方…完全不一样!这里没有阳光,没有玩具,只有冰冷的机器发出奇怪的声音。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小步,小手把小船攥得更紧,指关节都泛白了。
“爸爸…爸爸在那里。” 小刘蹲在她身边,声音放得极轻,如同耳语,指向病床的方向。
小雅的目光,怯生生地、带着巨大的迟疑,顺着小刘指引的方向,缓缓移动。
她看到了。
那个躺在白色病床上的人,被各种五颜六色的管子缠绕着,像一只被巨大蜘蛛网捕获的蝴蝶。他的脸苍白得像纸,嘴巴和鼻子上罩着一个透明的面罩,里面全是白色的雾气。他的眼睛是闭着的,眉头紧紧皱着,好像在做一个非常非常可怕的噩梦。胸口盖着厚厚的白色“被子”(敷料),那“被子”上…有一点点刺眼的红色渗出来了!像她不小心打翻的草莓酱!
小雅的小嘴微微张开,护目镜后的大眼睛瞬间被巨大的震惊和无法理解的恐惧填满。这不是爸爸!她的爸爸是高大的,是温暖的,是会笑的!这个人…这个人看起来…像坏掉的娃娃!好可怕!一股强烈的委屈和恐惧瞬间涌上喉咙,她几乎要哭出来。
但就在泪水即将涌出眼眶的瞬间,她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定在了那个人的右手上!
那只手露在被子外面,被一根带子绑在床边。手背上插着针,贴着白色的胶布。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最让她浑身冰凉、如同坠入冰窟的是——在那只手的旁边,在白色的床单上,靠近那只手小指的地方,有一小片已经干掉的、暗红色的东西!像她摔破膝盖时流的血!但是…但是在那片暗红色的血痂旁边,还有一点点…一点点像刚摘下来的小番茄那么鲜红、那么刺眼的红色!像一滴刚刚滴落的新鲜血珠!那红色…那红色…她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