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从佐藤修平僵硬的手指间滑落,轻飘飘地落在蒙尘的榻榻米上。那张被红笔反复圈画、几乎戳穿的监控截图,像一盆冰水混合着滚烫的岩浆,从他头顶浇下,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又在下一秒点燃了五脏六腑。
照片上,那个穿着灰色工装、低头行走在模糊人群中的背影,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他自以为平静无波的灰色日常。那个佝偻的姿态,那熟悉的侧脸轮廓,甚至后颈处因为常年低头操作设备而微微凸起的骨节……每一个细节都在无声地尖叫着一个他无法否认的事实:
是他自己。
他是“观测对象”?
那个让少女恐惧到崩溃、让电车车窗无声碎裂、让青叶庄成为死寂囚笼的“它”……难道……和他有关?!不,这不可能!他只是一个被“共振”折磨的倒霉鬼,一个在庞大工业机器里苟延残喘的零件!他怎么会是……源头?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恐惧如同两只无形巨手,狠狠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黑暗中,他急促地喘息着,目光死死钉在榻榻米上那张照片上,仿佛那是一个通往地狱的入口。
“观测对象:自我 \/ 地点:青叶庄201室”
“它在听……所有声音……所有……念头?”
少女笔记本里那些绝望的呓语,此刻拥有了全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含义!她记录的是“它”,而她照片里圈出的……是他!难道……难道他身体里那该死的、撕裂他的“共振”……就是少女恐惧的源头?就是那个能隔空碎裂玻璃的“它”?他……就是那个“它”?!
“不……不可能……” 一个干涩破碎的音节从他喉咙深处挤出,带着无法置信的颤抖。他猛地弯腰,近乎疯狂地抓向那个硬纸盒,手指颤抖着翻动剩下的照片。
第二张照片:同样的地铁通道监控截图,时间不同。这次,画面捕捉到了他抬头的瞬间!虽然模糊,但那苍白、疲惫、带着茫然神情的脸,正是他自己!红笔的圈画更加用力,旁边潦草地标注着一个刺眼的数字:“7”。
第三张照片:不再是监控,而是一张有些发黄的、像是从证件上翻拍下来的照片。照片里的男人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边眼镜,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照片下方,同样用红笔标注着:“源点? 高木 涉?” 名字后面是一个巨大的、充满不确定性的问号。
第四张照片:画面剧烈晃动,像是偷拍。背景是一个类似实验室的地方,布满了他看不懂的仪器和闪烁着指示灯的机柜。画面中心,一个穿着深蓝色水手服的少女背影,正蜷缩在一个透明的、如同隔离舱般的狭小空间里,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舱体上连接着密密麻麻的线缆。照片一角,红笔潦草地写着:“容器? 失败品?”
“容器?失败品?7号?高木涉?” 这些冰冷的字眼如同淬毒的钢针,狠狠刺入修平的脑海。少女……是被当作实验的“容器”?而他……是第7号“观测对象”?那个高木涉……是这一切的源头?
巨大的信息洪流和更深的谜团瞬间将他淹没。恐惧不再是冰冷的海水,而是燃烧的汽油,灼烧着他的理智。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在黑暗中疯狂地扫视着这死寂的房间,仿佛那个名为“它”的怪物随时会从墙壁里、从地板下、从他自己的身体里爬出来!
“嗡……”
口袋里的《雪国》书页,毫无征兆地再次震颤起来!这一次,不再是微弱的电流感,而是一种急促的、尖锐的、带着强烈预警意味的震动!如同警报拉响!
几乎在同一瞬间!
“滋……滋……”
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电子噪音,如同无形的蚊蚋,穿透了青叶庄腐朽的木料和海风的呜咽,毫无预兆地钻入了修平的耳膜!那声音……来自楼下!来自公寓大门外的街道!
修平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有人来了!带着电子仪器!是……来找“观测对象7号”的吗?!
他猛地扑向阳台!动作因为极度的紧张而显得有些笨拙。他不敢开灯,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墙壁,手指颤抖着,极其小心地将厚重的窗帘拨开一条比发丝还细的缝隙,眼睛死死地向下望去。
昏黄老旧的路灯光芒,勉强照亮了青叶庄门前那条狭窄、空寂的街道。一辆通体漆黑、没有任何标识的厢型车,如同一条巨大的、不祥的钢铁鲶鱼,悄无声息地停在公寓对面的阴影里。车头灯熄灭,引擎也处于怠速状态,发出极其低沉的、几乎与环境噪音融为一体的嗡鸣。
车厢侧门无声地滑开。三个穿着深色、剪裁利落、没有任何标志的西装的男人,动作敏捷而无声地下了车。他们身形挺拔,步伐一致,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冷硬感,与周围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小、闪烁着微弱绿光的黑色仪器,正低头专注地看着屏幕,另一只手的手指在仪器边缘快速地点击着。另外两人则如同猎犬般,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精准地扫视着青叶庄腐朽的楼体,最终……定格在了二楼——201室那黑洞洞的窗口!
拿着仪器的男人抬起头,对着耳边的微型通讯器低声说了句什么。他身边的另一个男人立刻从后腰掏出一个类似强光手电筒的装置,但前端更加复杂,布满了细小的透镜和天线。他将其举起,对准了201室的窗户!
修平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巨浪将他淹没!他几乎能感觉到那无形的探测波束穿透了墙壁,如同冰冷的手指,正在扫描着房间内的一切——扫描着他!
跑!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没有时间思考!没有时间犹豫!他猛地转身,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他甚至来不及收拾散落一地的照片和笔记本,也顾不上角落里的垃圾袋!他唯一的念头就是——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他冲向房门!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痉挛,几乎是撞开了门锁!
“嘎吱——!”
老旧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呻吟,在这死寂的夜里如同警报!
“目标移动!二楼走廊!” 楼下立刻传来一声低沉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呼喝!紧接着是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正快速冲向公寓大门!
修平冲出201室,反手狠狠将门甩上!“砰!”的一声巨响在狭窄的走廊里回荡!他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向楼梯口!脚下腐朽的木质地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
“站住!” 一声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命令从楼下传来,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修平充耳不闻,肾上腺素疯狂分泌,驱动着他几乎是以跳跃的方式冲下陡峭而狭窄的楼梯!他不敢回头,身后追兵的脚步声如同死神的鼓点,越来越近!那急促的电子噪音也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
“嗡……”
口袋里的《雪国》书页,在剧烈的奔跑颠簸中,再次发出了震颤!这一次,不再是预警,而是一种混乱的、尖锐的、仿佛受到强力干扰的嗡鸣!仿佛他自身的恐惧和狂奔,正在与某种无形的力场激烈碰撞!
就在他冲到一楼楼梯口,即将撞开那扇通往街道的木门的瞬间——
“滋——!”
一声极其尖锐、仿佛能刺穿耳膜的电子噪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脑后炸响!同时,一股强烈的、如同实质般的“凝视感”和冰冷的“锁定感”,如同无形的网,瞬间将他笼罩!
是那个探测装置!
修平只觉得大脑如同被重锤击中,一阵剧烈的眩晕和恶心感猛地袭来!眼前发黑,脚步一个趔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
“砰!” 他重重地撞在了那扇老旧的木门上!腐朽的门板发出一声哀鸣,竟然被他硬生生撞开了!
冰冷的夜风夹杂着海水的腥咸,瞬间灌入!修平狼狈地摔倒在公寓门外冰冷的柏油路面上,手肘和膝盖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他挣扎着想要爬起,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那三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如同三道冰冷的阴影,已经从楼梯口冲了出来!为首那个拿着探测器的男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冰冷的、如同看待实验样本般的专注。他手中的仪器,绿色的指示灯正疯狂闪烁,尖锐的噪音如同毒蛇的嘶鸣,死死锁定着摔倒在地的修平!
“观测对象7号,确认。” 为首的男人开口,声音如同金属摩擦,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情感,“高频异常波动,情绪状态:极度恐慌。威胁等级:上升。执行收容程序。” 他抬了抬手,身边两个男人立刻从腰间抽出了……不是枪械,而是两根闪烁着幽蓝色电弧、如同警棍般的装置!
冰冷的电弧在夜色中跳跃,发出“噼啪”的轻响,映照着那三张毫无表情的、如同面具般的脸。死亡的威胁,从未如此真切地降临!
修平瞳孔骤缩!恐惧如同冰冷的巨蟒缠紧了他的心脏!收容?像照片里那个蜷缩在透明舱里的少女一样?!
“不——!” 一声绝望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爆发!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就在那两个男人手持电击棍、如同猎豹般扑上来的瞬间,修平的身体深处,那股被恐惧和绝望彻底点燃的、撕裂般的“共振”,如同压抑了亿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
不是嗡鸣!
是一种无声的、却足以扭曲空间的尖啸!以他为中心,一股无形的、狂暴的冲击波猛地向四周扩散开去!
“咔嚓!哗啦——!”
公寓门口那盏昏黄老旧的路灯,玻璃灯罩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在没有任何物理接触的情况下,瞬间爆裂!无数玻璃碎片如同闪亮的冰雹,在夜色中迸溅开来!
“唔!” 冲在最前面的一个黑衣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无形冲击和飞溅的玻璃碎片逼得动作一滞,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抬手护住了头脸!
就是现在!
修平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从地上弹起!他不再冲向街道,而是如同被惊散的野兔,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与漆黑厢型车相反的方向——那片笼罩在更浓重黑暗中的、通往海岸线的小巷深处,亡命狂奔而去!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敲打出绝望的鼓点,身影迅速被浓重的黑暗吞噬。
“目标逃离!方向海岸线!启动追踪协议!通知‘乌鸦’!” 为首的黑衣人放下护住头脸的手臂,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神变得更加冰冷锐利。他对着通讯器快速下令,声音在路灯玻璃碎裂的“哗啦”余音中,清晰而冷酷。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那台闪烁着疯狂绿光的探测器。屏幕上的波形图剧烈地跳动着,峰值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旁边,一个代表目标情绪状态的虚拟仪表,指针死死地钉在了“极度恐慌\/失控”的红色区域。
“观测对象7号……‘源点’反应……确认增强。” 他低声自语,冰冷的金属镜片反射着远处海面上破碎的月光。他缓缓抬起头,望向修平消失的那片黑暗,如同望着一件即将失控的危险实验品。
“追。” 冰冷的命令落下。三个黑色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迅速而无声地追入了那条通往未知黑暗的小巷。
海风呜咽,卷起地上冰冷的玻璃碎屑,发出细微的、如同哭泣般的声响。青叶庄的寂静被彻底打破,只留下破碎的路灯,如同一个巨大的、流着冰冷泪水的眼睛,空洞地注视着这片被异常所笼罩的黑暗海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