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霓虹光影在地板上缓慢地爬行,时间仿佛被黏稠的黑暗和沉重的疲惫拉长。修平维持着怀抱的姿势,如同守护着即将熄灭的余烬。那件沾着便利店油烟和汗渍的宽大工作服,勉强包裹住小夜冰冷颤抖的身体,粗糙的布料下,她蜷缩得像一只受尽惊吓的幼兽,只有攥着他衣角的手指,传递着一丝微弱却固执的依恋。
她的呼吸依旧细弱,却不再带着濒死般的急促,渐渐沉入一种深不见底的、被巨大痛苦和恐惧透支后的昏沉睡眠。每一次呼吸的起伏都极其轻微,仿佛随时会停止。
修平不敢睡。每一次沉重的眼皮即将合拢,脑海中就会闪过那冰冷实验室的碎片、那只巨大的黑曜石之眼、以及小夜灵魂深处那绝望的哀鸣——“爸爸…救我…”。父亲模糊的身影和冰冷的实验台交织在一起,如同冰冷的荆棘缠绕着他的心脏。他低头,目光落在小夜左臂那暗红的“渡鸦之印”上,那个比之前更深、更清晰的微小凹陷,像一颗嵌入血肉的冰冷毒瘤,无声地宣告着某种恐怖的存在只是暂时蛰伏。
寒意,并非仅仅来自空气,更来自这沉重的、几乎将他压垮的真相和未知。
就在这时,怀中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不受控制的颤抖。小夜的身体在他怀里猛地一缩,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幼猫哀鸣般的呜咽。她的眉头痛苦地紧蹙起来,紧闭的眼睑下,眼珠在快速地转动。
噩梦。
修平的心瞬间揪紧。他能想象,那片冰冷的、被黑曜石之眼注视的黑暗深渊,正再次向她伸出冰冷的触手。他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笨拙地、尽可能轻柔地用手掌抚拍她裹在宽大外套下、瘦削得硌人的后背。
“没事了…没事了…”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如同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幼兽,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和温柔,“我在这里…在这里…”
他的手掌隔着粗糙的布料,传递着微弱的体温和一种笨拙却坚定的存在感。这似乎起到了些许作用。小夜紧绷的身体在他的轻拍和低语中,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松弛下来。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那压抑的呜咽声也渐渐微弱下去,重新沉入那沉重的昏睡里。
然而,修平却无法再平静。她刚才那瞬间的恐惧和痛苦,如同冰冷的针尖,再次刺穿了他紧绷的神经。他不能让她就这样冰冷地躺在地铺上。寒意会再次唤醒她体内的噩梦,也会让那些凝固的幽蓝冰痕变得更加刺骨。
一个念头在他疲惫的脑海中艰难地成型——热水。
他需要热水,来驱散这渗入骨髓的寒冷,哪怕只是暂时的。
这个简单的行动,在两人此刻的状态下,却显得异常艰难。他低头看了看怀中再次陷入昏睡的小夜,她攥着他衣角的手指依旧没有松开,仿佛那是维系着她与这个世界的唯一缆绳。他尝试着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抽离自己环抱着她的手臂。
这个微小的动作,立刻再次引发了她的不安。即使在昏睡中,她的身体也敏感地察觉到依靠的撤离,那只攥着衣角的手猛地收紧,喉咙里又发出一声含混的、带着恐惧的呜咽,身体下意识地向他怀里蜷缩得更紧。
“只是…去烧点水…” 修平立刻停止了动作,俯身在她耳边,用更低沉、更坚定的声音重复着,仿佛在催眠,“很快…烧点水…就回来…很快…” 他一边笨拙地安抚,一边用那只还能活动的手,极其缓慢地、一根一根地,试图将她紧攥着他衣角的手指轻轻掰开。
这个过程缓慢而煎熬。每一次轻微的触碰都怕惊扰到她脆弱的神经。汗水再次从修平的额角渗出,滴落在冰冷的空气中。最终,在他近乎屏息的努力下,那只冰冷的小手终于被他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负罪感的轻柔,从他的衣角上剥离下来。
失去抓握的小夜在睡梦中发出一声不满的、如同梦呓般的低哼,身体不安地扭动了一下,但终究没有醒来。
修平这才得以完全抽身。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铺上爬起来,全身的关节和肌肉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如同生锈的机器。他踉跄着走向狭窄的浴室,冰冷的瓷砖地面让赤脚的他打了个寒颤。
打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冲刷着他同样冰冷的手指。他耐心地等待着,直到水流开始带着一丝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意。他拿起一个边缘有些磕碰的塑料盆,接了大半盆温水。水汽在冰冷的空气中袅袅升起,带来一丝微弱却宝贵的暖意。
他端着水盆,小心翼翼地回到客厅。小夜依旧蜷缩在地铺上,裹在他的外套里,像一颗被遗弃在冰冷角落的种子。修平在她身边跪下,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而艰难的任务。
他拧干毛巾,温热的水汽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他伸出手,指尖带着温热的湿意,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靠近小夜的脸颊。
就在温热的毛巾即将触碰到她冰冷皮肤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得如同冰晶碎裂的轻响,在修平左臂内侧的幽蓝纹路深处猛地炸开!不是之前的剧痛,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强烈警告意味的悸动!
修平的手猛地僵在半空!
几乎是同时,昏睡中的小夜身体剧烈地一颤!琥珀色的眼眸猛地睁开!那双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空洞和疲惫,只剩下纯粹的、如同被踩到尾巴的野兽般的惊恐!她的视线瞬间聚焦在修平悬停在她脸颊上方、拿着温热毛巾的手上!
“别碰我!” 一声凄厉的、带着巨大恐惧的尖叫撕裂了短暂的宁静!她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烫到,猛地向后蜷缩,裹在身上的外套滑落,露出大片印着凝固幽蓝冰痕的苍白肌肤。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眼神里充满了对修平那只手的、无法理解的恐惧和排斥。
修平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看着自己僵在半空、还滴着温水的手,又看向小夜那惊恐到极致的眼神。那冰冷的警告悸动还在左臂深处回响。
为什么?为什么仅仅是温热的触碰,会引发如此剧烈的排斥?难道…难道那幽蓝冰痕…那“渡鸦之印”…它们排斥的不仅仅是冰冷的意志…甚至…排斥着任何试图靠近的、带着温度的生命气息?
就在这时,小夜惊恐的目光似乎越过了修平的手,落在了他身后浴室的门口。那里,温热水汽形成的薄雾正缓缓弥漫出来。
“水…”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形,带着一种仿佛看到世间最恐怖景象的绝望,“不要…水…它会…它会醒的!”
她猛地抱住自己的头,身体蜷缩成一团,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
“它…会痛的…好痛…”
修平端着水盆,僵在原地。冰冷的水滴从盆沿滑落,滴在冰冷的瓷砖上,发出单调而清晰的声响。他看着蜷缩在角落、因为“水”和“热”而陷入巨大恐惧的少女,又低头看了看盆中那微微冒着热气、此刻却显得如此讽刺的温水。
左臂深处的幽蓝纹路传来一阵冰冷的、带着嘲弄意味的余悸。绝望的寒意,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冰冷彻骨,顺着脊椎爬满全身。
它醒了…它怕水?还是…它怕被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