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黑暗如同粘稠的油污,包裹着修平沉沦的意识。无数混乱的碎片在其中沉浮、碰撞——实验室惨白的光、父亲镜片后毫无温度的视线、束缚带勒紧皮肉的触感、巨大的黑曜石之眼冰冷的凝视…还有,小夜那被幽蓝光斑吞噬、因剧痛而扭曲的苍白脸庞,以及灵魂被冰冷光丝撕裂时那穿透骨髓的绝望尖叫。这些碎片疯狂搅动,试图将他彻底撕碎、溶解。
“…变量…”
“…未知链接…”
“…活性污染…深度…”
冰冷、断断续续、如同电子仪器发出的合成音,穿透了粘稠的黑暗,像一根根细小的冰针,刺入修平混沌的意识。这声音带着一种非人的、纯粹的解析感,仿佛他只是一团被放置在实验台上的混乱数据。
修平挣扎着,试图从这片冰冷的泥沼中挣脱。眼皮沉重得如同焊死,每一次试图掀开的努力都带来剧烈的眩晕和左臂深处那熟悉的、如同被冰锥凿穿的悸痛。
“呃…” 一声压抑的呻吟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微弱得如同叹息。
冰冷的地板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到背部,带着一种令人清醒的寒意。弥漫的灰尘气味刺入鼻腔。他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视野模糊、晃动,如同透过剧烈震荡的水面。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天花板上那盏昏暗、闪烁不定的吸顶灯,在弥漫的烟尘中投下破碎的光斑。然后,是近在咫尺的、冰冷的地板纹理。
他正侧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脸颊贴着粗糙的瓷砖。身体沉重得像灌满了铅,每一块肌肉都酸痛无力,尤其是左臂,那幽蓝纹路深处传来的灼痛和冰冷悸动如同跗骨之蛆,提醒着他刚才那不顾一切的疯狂举动所带来的可怕反噬。
“…目标意识恢复。生命体征:波动剧烈。左臂能量残留:高浓度,异常活跃。与‘标本’的未知链接状态:…持续中。污染指数:临界阈值。” 那个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再次响起,如同宣读着判决书。
修平艰难地转动眼珠,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就在他前方几步远的地方,“夜枭”如同冰冷的雕塑般矗立着。她微微低着头,那只闪烁着幽微红光的机械义眼正冷漠地、精准地对准着他!红色的扫描光束如同手术刀,冰冷地切割着他的身体,每一次细微的转动都伴随着内部精密晶片轻微的“滋滋”声。她那头利落的银色短发在弥漫的灰尘中纹丝不动,冰蓝色的左眼和闪烁着红光的右眼形成一种诡异的非人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纯粹的、执行任务的漠然。
而更让修平心脏骤停的是“夜枭”脚边!
小夜如同一个被玩坏的人偶,无力地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距离修平只有不到一臂的距离!她的身体依旧在无法控制地细微颤抖,每一次颤抖都牵动着修平左臂深处那该死的悸动。左臂上那被幽蓝光丝强行刺入、撕裂的“渡鸦之印”中心,此刻留下了一个诡异的、仿佛能量灼烧后的暗红色漩涡状印记,边缘还残留着微弱的、如同电流般的幽蓝光丝在空气中缓缓消散。那疯狂蔓延的幽蓝光斑虽然被强行遏制,但并未完全消退,如同黯淡的余烬,依旧覆盖着她大半边脖颈和肩头,在苍白的皮肤下透出不祥的微光。最触目惊心的是她的状态——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空洞地睁着,瞳孔涣散得如同碎裂的玻璃珠,里面只剩下被巨大痛苦彻底掏空后的死寂和茫然。她的嘴唇微微张开,无声地喘息着,仿佛连呼吸都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小夜…” 修平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他想伸出手,想去触碰她,哪怕只是确认她是否还活着,但身体沉重得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左臂深处那持续的悸动和冰冷感,如同一条无形的锁链,将他和地上那濒临破碎的“标本”紧紧捆绑在一起。
“活性反应:大幅衰减。核心稳定度:极低。回收程序:就绪。”“夜枭”的机械义眼红光微微闪烁,冰冷的合成音再次响起。她那只握着战术匕首的手,不知何时已经垂在身侧,另一只戴着黑色战术手套的手则抬起,掌心向上,一个微小的、如同蜘蛛般的银色机械装置正悬浮其上,装置的几个尖锐的探针尖端闪烁着幽蓝的光芒,显然是为“回收”准备的。
“堡垒”那如同铁塔般的身影沉默地站在稍远一点的位置,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堵住了通往破败门口的路径。他手中那柄造型奇特的武器虽然枪口低垂,但黑洞洞的枪口依旧散发着无形的威慑力。
而“毒蛇”…
修平艰难地将目光投向客厅中央。
那个俊美到妖异的男人,此刻正背对着他们,站在客厅中央那台布满灰尘的老旧显示器前。屏幕惨白的光映照着他笔挺的黑色作战服轮廓,形成一道冰冷的剪影。他微微低着头,似乎在专注地看着屏幕上定格的那一幕——五年前冰冷的实验台上,小夜因剧痛而痉挛翻白的琥珀色眼瞳。
“真是…令人怀念的场景呢。” “毒蛇”那丝绸般冰冷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一丝奇异的、近乎陶醉的感慨。他伸出戴着黑色手套的修长手指,指尖轻轻拂过布满灰尘的显示器屏幕,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情人的肌肤。“‘夜莺07号’…多么完美的‘容器’,多么纯粹的‘鸣响’…只可惜,似乎被某些…计划外的‘杂质’污染了呢。”
他缓缓转过身。
那双无机质的玻璃珠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而奇异的光芒,如同发现了新猎物的毒蛇。他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冰冷笑意,此刻清晰地扩大,形成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他的目光,不再是仅仅锁定在昏迷的小夜身上,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充满探究欲和冰冷兴味的审视,如同扫描一件稀有的、刚刚出土的禁忌文物,牢牢地钉在了地板上动弹不得的修平身上!
“渡边修平…” “毒蛇”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每一个音节都像是冰冷的羽毛搔刮着神经,“…渡边博士那个被遗忘的、无能的‘残次品’儿子?”
他缓缓向前踱步,锃亮的军靴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声响,如同死亡的倒计时,一步步逼近。
“告诉我…” 他在距离修平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微微俯身,那双冰冷的眼眸如同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带着绝对的压迫感,锁定了修平布满血丝、因痛苦和愤怒而扭曲的眼睛。
“你这条…本该在五年前就彻底报废的‘冗余数据线’…”
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如同毒蛇在耳边的嘶鸣,充满了冰冷的恶意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奋:
“…是如何,在刚才那一刻,强行介入了‘黑曜石之瞳’的共鸣?又是如何,用你那低劣的、充满‘杂质’的意志,撕裂了‘标本’的‘茧’?”
“你身上…到底藏着什么…连‘巢穴’数据库都未曾记录的…‘脏东西’?”
冰冷的疑问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修平混乱的意识!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成了目标!他这条“冗余数据线”,这个被遗忘的“残次品”,竟然成了对方眼中比“夜莺07号”更值得探究的“脏东西”!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几乎要将修平碾碎的瞬间——
“毒蛇”手腕上那个看似普通的黑色战术腕表,突然亮起一点微弱的幽蓝光芒!
一个更加苍老、更加冰冷、带着绝对权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感的声音,如同从冰封的深渊直接响起,清晰地回荡在寂静而充满硝烟味的客厅里:
“‘毒蛇’!立刻报告情况!‘夜莺07号’的活性信号为什么突然出现剧烈衰减?还有…刚才扫描到的、那个异常的、高浓度污染源信号…是什么东西?!”
这声音的出现,让“毒蛇”脸上那冰冷的笑意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他那双无机质的玻璃珠眼眸深处,一丝极其细微的、被打断兴致的冰冷不悦一闪而逝。
而修平的心脏,却在这苍老声音响起的瞬间,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这个声音…即使隔了五年,即使通过冰冷的电子设备传输…他也不会认错!
冰冷、威严、不容置疑…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灵魂最深处的恐惧!
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