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铺就的小巷子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煤球炉子生火时特有的烟熏味和家家户户飘出的、寡淡的饭菜香。陈默小小的身影在巷子里灵活地穿梭,书包拍打着屁股,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他跑得飞快,不是因为饿,而是因为兴奋和一种隐秘的紧张感。
书包夹层里那个粗糙的土炮仗,此刻像一块烙铁,烫着他的后背。不是害怕,是迫不及待。前世在国家级实验室里面对精密仪器和尖端材料都心如止水的他,此刻对着一个小孩玩具级别的“窜天猴”改造计划,竟莫名地心跳加速。
“材料…材料…”他脑子里飞速盘算着,“硝石(硝酸钾)是关键氧化剂,家里生炉子防潮的坛子里好像有一点,灰白色的块状…火柴头里的红磷和氯酸钾混合物是基础火药,但纯度太低,燃烧不稳定…需要提纯,或者找到更好的替代品…焊锡丝…熔点低,大概183度到250度之间,做延时引信正合适,但怎么弄到手?”
他记得父亲陈建国那个宝贝得不得了的、印着“青河机械厂”字样的旧帆布工具包,就挂在堂屋门后的钉子上。里面除了扳手、螺丝刀、榔头,好像还真有一小卷用剩的、发灰的焊锡丝。
推开自家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熟悉的、带着点潮气的家的味道扑面而来。
“默伢子回来啦?”厨房传来母亲李秀兰的声音,伴随着锅铲碰撞的声响。
“嗯,妈!”陈默应了一声,声音带着刻意的轻快。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堂屋门后——工具包果然在!心下一喜。
“作业写完了没?别又想着出去野!”李秀兰端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走出来,碗里是几根水煮青菜和一小碟黑乎乎的咸菜。她身材瘦小,常年劳作让她的脸上带着疲惫,但看向儿子的眼神是温和的。
“没…没呢,妈,我先看会儿书!”陈默赶紧把书包放到自己那张用木板搭成的小床上,动作麻利地抽出两本封面都快掉光的旧课本,摊开在桌上,装模作样地看起来。眼睛却滴溜溜地瞟着门后。
“看书好,看书好。”李秀兰欣慰地点点头,又转身进了厨房,“饭马上好,等你爸回来。”
机会!
陈默像只敏捷的小猫,无声无息地溜到门后。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解开工具包那磨损严重的搭扣。一股淡淡的机油和铁锈味散发出来。他屏住呼吸,小手在里面摸索着。冰冷的扳手…圆滚滚的榔头头…找到了!
一小卷缠绕整齐的灰白色焊锡丝,大约小拇指粗细,静静地躺在角落。陈默心中一喜,飞快地抽出大约十厘米长的一段,用力一掐!然后迅速将剩下的放回原位,搭扣复原。整个过程不到十秒。
“呼…”他捏着那截宝贵的焊锡丝,手心微微出汗,感觉像完成了一次高难度的秘密任务。这玩意儿在他前世实验室里连边角料都算不上,此刻却成了关键的“战略物资”。
接下来是硝石。他蹑手蹑脚地溜进厨房边的小杂物间。角落里果然放着一个陶土坛子,盖着木板。揭开盖子,一股浓烈的、带着点刺鼻的土腥味传来。坛底铺着一层灰白色的块状物,正是硝石(硝酸钾粗品)。
“杂质真多…”陈默皱了皱小鼻子。他需要的是相对纯净的硝酸钾晶体。他飞快地跑回自己房间,从床底拖出一个积满灰尘的破搪瓷盆(大概是以前洗澡用的),又找了个豁口的饭碗。然后再次溜回杂物间,用饭碗小心地舀了半碗硝石粗块出来。
怎么提纯?实验室里的重结晶设备是别想了。土法上马!
他记得硝酸钾在水中的溶解度随温度变化很大。冷水溶解杂质多,热水溶解好,冷却后析出晶体就相对纯净。
厨房里,李秀兰正背对着门口炒菜。陈默像做贼一样,迅速将破搪瓷盆和硝石碗放到院子角落的自来水龙头下。拧开水龙头,清凉的水哗啦啦流出来。他先用水将搪瓷盆冲洗干净,然后接了半盆冷水,将饭碗里的硝石块一股脑倒了进去。
灰白色的块状物在水中迅速溶解,水变得浑浊不堪,还漂浮着不少泥沙草屑。
“第一步,冷水溶解,溶解掉大量杂质…”陈默一边默念着步骤,一边用一根捡来的小木棍使劲搅拌。等大部分硝石块溶解,浑浊的液体里沉底了不少杂质。他小心翼翼地将上层浑浊液体倾倒掉一部分(不敢倒太多,怕浪费),剩下底部带着沉淀物的浑浊液体。
接下来是关键:加热!家里只有一个烧煤球的炉子,正烧着做饭。
“妈!我…我渴了,想烧点热水喝!”陈默跑到厨房门口,大声说。
“烧水?饭快好了,喝点米汤不行?”李秀兰头也不回。
“我…我肚子有点不舒服,想喝点热水…”陈默捂着肚子,小脸挤出痛苦状。为了“科研”,小小年纪就得学会演戏。
李秀兰回头看了一眼儿子,见他小脸皱成一团(一半是装的,一半是紧张),心软了:“行吧行吧,把水壶放炉子边上温着,别碰炉子啊!烫着!”
“哎!”陈默如蒙大赦,赶紧拎起家里那个黑乎乎的铁皮水壶,接了半壶凉水,放在煤球炉子旁边温度稍低的地方。然后,他飞快地端起那盆沉淀过的浑浊硝石溶液,趁李秀兰不注意,迅速将搪瓷盆放在了水壶旁边,利用炉火的余热进行加热!
他紧张地盯着盆里。浑浊的液体在缓慢加热下,开始冒起细小的气泡,更多的杂质似乎被“煮”了出来。他不停地用木棍搅动。水汽蒸腾,厨房里本就闷热,加上炉火的热浪,陈默的额头上很快布满了汗珠,小脸也被熏得通红。
“默伢子!你干嘛呢?离炉子远点!”李秀兰炒完菜,一回头看见儿子撅着屁股凑在炉子边,对着个破盆子搅啊搅的,顿时吓了一跳。
“没…没啥!我看水烧开没…”陈默赶紧缩回手,心脏砰砰直跳。
李秀兰狐疑地走过来,看了看水壶:“这水还凉着呢!你对着个破盆子看啥?里面是啥脏水?快倒了!别搁这儿碍事!”说着就要去端那搪瓷盆。
“别!妈!别动!”陈默急得差点跳起来,“这是…这是老师布置的科学实验!观察…观察水加热!”情急之下,他只能瞎编。
“科学实验?”李秀兰一愣,看着盆里浑浊不堪、还飘着渣滓的液体,满脸不信,“啥实验用这么脏的水?赶紧倒了!一会儿你爸回来看到,又得说你糟践东西!”
眼看母亲的手就要碰到盆边,陈默急中生智,指着盆底:“妈你看!有东西在变!变清澈了!”
李秀兰下意识低头看去。说来也巧,经过这段时间的加热和沉淀,上层液体确实比刚才稍微清澈了一些(杂质部分沉淀或溶解了),底部沉淀物也更明显了。
“咦?”李秀兰动作顿住了。虽然她不懂科学,但水看起来确实没那么浑了。“这…这脏水还能自己变干净?”
“是啊妈!老师说这是…这是物理现象!”陈默赶紧顺杆爬,“要等它凉了才能看到最后结果!很重要的作业!”他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无比真诚。
也许是“老师布置的作业”起了作用,也许是儿子那认真的小脸打动了她,李秀兰犹豫了一下,收回了手:“行吧行吧,那你小心点,别烫着,也别把盆打翻了!做完赶紧收拾干净!脏死了!”她摇摇头,转身去端饭菜了。
“呼…”陈默感觉后背都湿透了。这比在实验室里调参数还紧张!
他不敢再加热,怕引起母亲更大的怀疑。感觉温度差不多了(大概六七十度),他赶紧用两块破布垫着,小心翼翼地把滚烫的搪瓷盆端到院子里的石磨盘上,让它自然冷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