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酒馆的木门,伊莎与苏灵同时进入酒馆,里面亮的就像是白天一样,只不过那些桌子旁没有一个人坐着,除了在洗杯子的老板之外,酒馆里没有任何一个人。
打烊了吗?
这么想着,苏灵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所有的桌子都很干净,但看不出刚刚才清理过的痕迹,相比打烊之后收拾好,苏灵更倾向于今晚没有客人来过。
两人走到吧台前,还不等苏灵开口说些什么,伊莎惊疑不定的声音,便率先响起,“神父?”
酒馆老板将擦干净的玻璃杯放回吧台里,那几日不见的脸变得沧桑了许多,就好像突然之间老了十岁一般,而就算是这样,在面对伊莎的疑问,他也挂上了堪称温和的笑容。
“十年不见,你长大了啊。”神父的眼里藏着愧疚,苏灵注意到那份愧疚似乎不只是对伊莎的,还有一部分是源于……自己?
可为什么会对自己感到愧疚?自己和他不过是一面之缘,而且只是付钱向他问了个路而已,他有什么理由对自己感到愧疚?
苏灵有些烦躁,这份没由来的愧疚让她感觉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事,但到底忽略了什么,她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当初为什么把我带到那个教堂,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伊莎抿着嘴,她并没有因神父的话语而怀念过往,因为过往对她来说并不是值得回忆的美好,她只想知道真相。
她在那个破烂的教堂里孤独生活了十年,当初尚且年幼的她,几乎是被神父连框带骗带过来的,只不过当时的她没有从神父的身上感受到恶意,所以单纯的她相信了神父,最后被‘囚禁’在了教堂之中。
诚然她的生活质量其实并不低,甚至相比绝大多数普通人都要好,但她太孤独了,无数个独自入睡的夜晚,一想到明天的自己依旧只有一人生活,她就想一睡不起。
所以她并不想和神父追忆过往,她只想知道真相,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关在教堂十年,知道为什么那个人一定非要是自己。
“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你。”神父叹了口气,似乎并不打算卖关子当谜语人,不过在回答伊莎的质问之前,他先看向了苏灵。
“但你的这位朋友可能需要先回避一下。”
伊莎皱起了眉,似乎是有些不太情愿,但苏灵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表示自己没有关系。
神父要说的事情显然是带点隐秘的,苏灵看出了对方的态度很坚决,自己若是不回避的话,恐怕伊莎什么都问不出来。
当然苏灵也并不是说就这么什么都不听了,要知道她可是有个‘外挂’的,哪怕是将她关在彻底隔音的屋子里,她也有办法听到伊莎和神父谈了些什么。
“戮,拜托你了哦。”
“真拿你没办法。”
优雅的靑裙少女凭空出现在伊莎的身旁,她坐在吧台前的椅子上,单手托腮,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枚硬币。
身为剑灵的戮,除了苏灵这个剑主外,任何人都看不到、也侦测不到她,而唯一能够看到她的能力,也在苏灵本人的身上,由她来‘窃听’那简直就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
神父推开后厨的门,回头对苏灵歉意地笑了笑,“抱歉,委屈你在这里待一会儿了。”
苏灵摇头表示没事,她没什么犹豫,直接走了进去,身后的木门也随之关上,随后整个后厨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她将手放在木门上,闭上双眼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听力上,果然,什么都听不到,这个后厨多半是经过了什么特殊的隔音处理,里面的声音能不能传出去先不说,外面的声音是一点都进不来。
而面对这意料之中的事情,苏灵不慌不忙地拉了把椅子坐下,她靠在靠背上,随着灵瞳的开启,她的视角由后厨的陈设,转变为了吧台。
察觉到苏灵将意识连接了过来,戮起身找了个可以将伊莎与神父都收入眼中的位置坐下,然后左手轻轻一握,一桶爆米花凭空出现。
“你倒是整得好啊。”苏灵嘴角一抽,下意识吐槽道。
而戮对此则完全没有任何自觉,甚至还整了杯可乐,“怎么看不是看?干坐着太无聊了。”
“问题是这些东西你是从哪弄来的?”
“变出来的呗,反正又不是能够影响到现实的实体,想怎么变就怎么变。”
听到这个回答,苏灵虽然无语但也没再多说,因为插科打诨以后有的是时间,但听闻伊莎被囚禁在教堂的真相,可就只有这一次机会!
神父和伊莎已经聊上了,她这边就是有吐槽的心也只能先按捺住,孰轻孰重,苏灵还是能分得清的。
“在告知你真相之前,我需要先给你讲一个故事。”神父拿出一个干净的杯子,往里面倒了满满一杯的热牛奶,并推到伊莎的面前。
伊莎没有接茬,只是拿起杯子浅浅喝了一小口,牛奶的温度不烫不凉,正是口感最顺滑的时候。
“大约在一百年前,一个强盛的王国突然迎来了灭顶之灾,找不出原因的污染将人们一个接一个的变成了怪物,那些怪物不仅力大无穷、速度迅捷,甚至还拥有强大的自愈能力。”
“哪怕是王国最强大的勇士,拼尽全力之下也只能勉强杀死一只而已,但这样的怪物何其之多,光是目光所及就已经成百上千,更别说还不断有人类在变成怪物。”
神父长舒了一口气,那悠远的目光仿佛回到了百年前,回到了那人间炼狱一般的时光,到处都是哀嚎,到处都是绝望,到处都是死亡。
人命,在那时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因为人人都面临着死亡的威胁,谁都没有自救的能力。
“强盛的王国几乎是朝夕间迎来破灭,然而正当灾难要朝着整个大陆蔓延之时,一位少女出现了。”
“仅仅只是一人一剑,便硬生生为绝望的人们撕出一道希望,她的强大令王国曾经最强的勇士也望尘莫及,那些令人恐惧的、无法战胜的怪物,在她面前犹如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她被后来的人们称之为圣女,人们认为她是神明的使者,是神明派来拯救他们的希望。”
说到这里,神父停顿了一下,追忆的眼神回归现实,目光落在面前的伊莎上,“而圣女的名字,叫做伊莎。”
伊莎闻言皱了皱眉,下意识问了一句:“同名?”
然而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这不可能,因为她从小就是孤儿,直到八岁前都没有自己的名字,而‘伊莎’这个名字,则是她被‘选中’之后,由教皇亲自起的。
破灭的王国、诡异的小镇;因污染而诞生的怪物,击杀后融入身体的灰雾;被囚禁的十年,以及教皇亲自赐予的——‘伊莎’之名。
伊莎从来都不是什么愚笨之人,当线索全都摆在眼前时,她不可能看不出真相。
她自嘲地笑了笑,将手中还未喝完的牛奶放回桌面,然后向神父提出了一个问题:“圣女最后是怎么死的呢?”
神父沉默了片刻,正准备开口时,就听伊莎再说:“我能分辨谎言,别想着拿故事的结局来糊弄我。”
神父的嘴唇张了又合,嗫嚅几次之后,才像是认命了一般,叹息着说道:“被杀死的污染并不会消失,被【纯净之心】杀死的它们,同样渴望着那份纯净。”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拥有纯净之心的人可以杀死怪物,但在杀死怪物的同时,自己也会被逐渐污染,最后化作全新的污染之源。
这算什么?屠龙者终成恶龙吗?伊莎忍不住笑出了声,她靠在靠背上,双手抱胸一副嘲弄的态度,平静的语气深处压抑着如同火山一般的愤怒,“凭什么?”
神父垂下脑袋,似乎是愧对伊莎而选择了逃避,他没有回答伊莎的问题,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似乎与当前话题完全不相关的事情。
“圣女在杀光所有的怪物后,建造了这处小镇,她知道自己将成为新的堕落之源,但在纯净之心彻底被污染之前,新孕育的怪物会变得安分,且外貌也会变回人类时的模样。”
“圣女虽然死了,但她的力量却传承了下来,每当纯净之心即将被彻底污染之时,新的纯净之心便会出现,只要由新的纯净之心再将怪物们杀光,那么和平与安稳就能一直持续下去。”
伊莎就这么盯着神父,她冷淡的表情说明了她完全不为所动,她才不管污染物失控会不会危及如今的王国,她只知道自己被强行囚禁了十年,好不容易出来了,结果又要她献出生命?
凭什么?
自己如今受到的一切都不是自己自愿的,她对王国没有任何感情,生活在那里的人们又与她何干?要知道当初的自己可是被骗过来的,真是好设计啊教皇,神父对自己确实没有任何恶意,因为他对自己的感情,从来都只有不忍与愧疚!
而他更是没有伤害自己的自觉,因为他在看来,被赋予圣女之名的自己,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们而牺牲是理所应当!
诚然,最初的圣女或许真的是为了拯救人们而牺牲的,她确实有这个觉悟,但这份觉悟凭什么要强加在自己的身上?又凭什么要强迫自己去接受这份本不该属于自己的觉悟?!
“小镇已经被超大型结界彻底隔绝了,你们是没办法出去的。”神父叹了口气,继续说着。
然而伊莎的表情依旧未变,被结界笼罩又如何?如今自己的实力还不一定打不破这个结界呢,而就算打不破,大不了等到上一颗纯净之心被彻底污染,然后大家一起玩儿完!
见伊莎依然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态度,神父的神态好似又苍老了一些,他缓缓转过身,看向了那扇紧闭的后厨之门。
伊莎的瞳孔骤然紧缩了一下,她的变化自然逃不过神父的感知,他苦笑一声,没想到自己先前的无心之举,还真的派上了用场。
他自然知道此刻的苏灵就是前几天向他询问‘圣女’的青年,虽然不知道对方是如何变成现在这样的,但这座小镇根本就不会有外来者,所以如今出现在伊莎身旁的少女,就是当时的那个青年!
神父再度转过身,他直视着伊莎的双眼,那双乌黑的眼眸几乎快要被愧疚填满,他可怜伊莎的命运,但他必须要这么做。
他的家人如今也在新王国生活,若是让灾难再度爆发,不仅大陆会再度生灵涂炭,他所珍视的家人也会流离失所、面临死亡的威胁。
他不能看着这种事发生。
“污染物会本能地追寻纯净之心,她太弱了,你独自一人或许还能逃,但带着她,你真的能保护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