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清燕凝视着电梯厢内显示屏上不断缩小的数字,电梯沉闷的隆隆声在密闭空间里回荡,一路下行,仿佛坠向地心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一阵轻微的顿挫,电梯终于抵达了最底层。
“叮——” 冰冷的金属门滑开,一股阴冷气息夹杂着消毒水和金属的味道扑面而来,那是研究所特有的气息。
邵清燕蹙紧眉头,快步走向研究所尽头的操作间。博士的信息言简意赅——邀请她一同见证“奇迹”。
“吱呀——” 沉重的铁门被推开。操作间内,博士如一座凝固的雕像,背着手,站得笔直,仰头屏息凝望着大屏幕。只有他那微微起伏的发福肚腩,在规律的呼吸中涨缩,证明时间仍在流逝。
屏幕上,一个沉睡的少女悬浮在培养罐中。
“博士,我到了。” 邵清燕反手关上门,铁门的闷响在寂静中格外突兀,“你说的‘奇迹’,指的是什么?”
博士纹丝不动,目光依旧粘在屏幕上,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呓语的缥缈:“人类……关于‘灵魂’的争论延续了千年……柏拉图说灵魂是意识的方舟,由理性、激情、欲望构成,先于肉体,永恒不灭……而现代科学则倾向认为,灵魂不过是大脑电化学活动的副产品,随肉体一同消散……”
他终于缓缓转过头,浑浊的眼珠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看向邵清燕,“然而,魔界通道未启之前,人界本不该存在‘以太’。以太源于灵魂,灵魂又生于以太——可悖论出现了!在魔法降临前的无魔世界,竟检测到了以太的痕迹!这难道不是灵魂独立存在,且与以太相互缠绕的铁证吗?”
他顿了一下,声音陡然拔高,压抑的激动喷薄而出:“可是!以太是以太,灵魂是灵魂!以太如何质变为灵魂?这终极之谜仍悬而未决——但是!马上!就在此刻!我们将亲历神迹!”
博士猛地张开双臂,狂热地指向屏幕,“一个完美的载体!一个纯粹无瑕、只为承载灵魂而生的空壳!我们将目睹以太如何孕育出真正的灵魂!”
“……已经准备好人格培养了?”
“准备好——不,不对,人格培养只不过是灌注一个虚构的灵魂,这一次,我们将从零创造一个完备的灵魂个体!我称之为——” 他几乎吼了出来,“‘灵魂育成’!”
话音未落,博士已冲向操作台,双手拉下那一整排粗大的操纵杆:“哈哈哈哈哈!灵魂育成!启动!”
“嗡——嗡——嗡——”
低沉的嗡鸣瞬间充斥空间。大屏幕上,画面微微震颤。两根纤细却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机械臂缓缓探入培养罐,顶端尖锐的探针精准地对准了罐中少女的头颅。悬挂在臂杆上的透明软管中,散发盈盈光华的液态以太开始缓缓流动,如同星河。
“来吧!让我,亲手点燃这造物之火!” 博士高举双臂,眼珠因极度兴奋而凸起,死死锁定屏幕。
然而,就在这神圣仪式即将开启的刹那。
异变骤生——
罐中那本应沉睡的少女,毫无征兆地,睁开了双眼!
时间仿佛瞬间凝固。博士和邵清燕如同被无形的冰封冻结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
那双眼睛……全然不是人类!
深褐色的虹膜包裹着中心诡异的菱形竖瞳,瞳孔深处闪烁着冰冷、非人的幽光。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虹膜周围并非眼白,而是浓稠如墨、深不见底的漆黑,宛如将一片深渊镶嵌在了眼眶之中。
少女的眼睛睁得极大,空洞、诡异的目光穿透了摄像头,如同冰锥,死死钉在操作间里惊骇的两人身上。
“……这——这是什么东西?!” 邵清燕脸色惨白如纸。
博士僵在原地,仿佛灵魂出窍——直到刺耳尖利的故障警报声如同钢针般刺入耳膜,将他强行拽回现实——
少女动了!她竟抬起一只手,精准地握住了其中一支机械臂!
“咔嚓!!”
令人牙酸的金属断裂声炸响!坚固的合金臂杆在她纤纤五指下竟应声而断!破裂的软管中,液态以太疯狂喷涌而出,瞬间融入罐中的培养液。
“不不不!不可能!没有灵魂的躯壳怎么可能有意识!!” 博士魂飞魄散,失声尖叫着扑向操纵台,“紧急停止!立刻停止!!”
“轰——!!!”
一声震耳欲聋、宛如爆炸的巨响毫无预兆地轰然炸裂!
刺眼的电火花从操作台各处迸射出来,伴随着令人心悸的短路噼啪声。刹那间,所有控制台的指示灯和屏幕尽数熄灭!
“断电了?!不!!” 博士在黑暗中绝望地嘶吼,双手疯狂拍打着毫无反应的冰冷面板。
“应急灯!应急灯会亮——” 邵清燕的声音也在发抖,她指着大屏幕的方向。
几秒钟如同几个世纪般漫长。终于,几束惨白的光柱刺破黑暗,重新照亮了屏幕。
屏幕上的景象让两人如坠冰窟。
培养罐已然碎裂,如同被巨力砸破的玻璃鱼缸。粘稠的培养液混合着残余的液态以太流淌了一地。
赤裸的少女浑身湿漉漉地站在破碎的罐体中央。诡异的是,淋在她身上的液态以太,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她的皮肤吸收进去,如同干涸的海绵吸水。少女白皙的胸口皮肤下,隐约透出几点不规则、如同星辰般明灭不定的幽光……
“噶啊啊啊啊——!!!”
一声非人的、充满暴戾与饥饿的尖啸撕裂了短暂的死寂!
一个惨白、扭曲的怪物身影猛地闯入画面边缘!它口中叼着一截被利齿咬断、滋滋冒着电火花的粗大电缆,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如同白色的闪电般扑向摄像头——
邵清燕和博士只来得及瞥见那怪物模糊、狰狞的一角——布满利齿的口器、苍白滑腻的皮肤、非人的肢体——紧接着,整个画面便被疯狂跳动的雪花点彻底吞噬……
…………
休息室里,鐷正舒适地蜷在沙发中,身边堆满了从咖啡馆借来的故事书。
“咔哒。” 门被推开。
“姐姐?” 鐷闻声抬起头,合上书本,从柔软的沙发里坐直了身子。
鎏快步走了进来,脸上极力想维持平静,但那深藏眼底的紧张却像投入水中的石子,激起了涟漪。“小鐷,” 她的声音比平时快了一线,“我们出去一趟,好不好?”
“出去?” 鐷困惑地歪了歪头,清澈的大眼睛里满是意外,“去哪里呀?”
“去哪里都好……” 鎏努力让语气显得轻松,“难得来别的城市,小鐷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看看?”
“唔……” 鐷认真想了想,小脑袋又歪向另一边,“我不知道呢。”
鎏的眉头不易察觉地微蹙,她掏出手机,指尖划过屏幕上的地图。城市东面……博物馆。
距离培训科和这栋大楼都很远。
“小鐷,” 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想不想去博物馆看看?。”
“博物馆?” 鐷的眼睛亮了一下,“好啊!”
“嗯!那我们这就走!” 鎏立刻起身,不由分说地牵起鐷的小手,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就在鎏起身拉她的瞬间,鐷敏锐地捕捉到了姐姐眼中那抹极力掩饰却依然泄露的焦灼。她心头一紧,疑问刚涌到嘴边——
“姐姐,你……”
话音未落,她已被拉着快步带出了房间。
…………
刚才,鎏已经去奕兰的房间找过她了。空无一人。
此刻,她几乎可以肯定,那些被破坏的警报器就是那些怪物的杰作。
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她——她只是邵清燕的客人,一个外人。她没有任何立场,也没有任何权力去命令整栋大楼的人撤离,告诉他们地下深处正爬出致命的威胁。即使她声嘶力竭地喊出真相,最大的可能,也只是被当成疯子赶出去。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 身旁传来小鐷带着担忧的轻声询问。鎏猛地一惊,意识到自己的紧张已经太过外露。
“……没什么。” 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试图安抚。
小鐷太聪明了,她显然已经察觉到了姐姐的不对劲。但鎏顾不上了,此刻她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必须把小鐷送到安全的地方,越快越好!
可是……这栋楼里那么多无辜的人……怎么办?
这个念头像沉重的铅块压在鎏的心上。电梯下降的指示灯如同催命的倒计时。
“叮。” 电梯抵达一楼。
“啊!圳鎏小姐!” 一声熟悉的呼唤突然响起!
鎏的心猛地一沉——
是奕兰!她正站在大厅门口,身旁还跟着两个人——一个气质温婉、比自己大一些的面生少女,另一个,竟是班长李杏辰。
…………
“奕兰?班长?” 鎏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声音尽量平稳,“你们怎么在这里?这位是……?”
“嘿嘿,正好!” 奕兰笑容灿烂,“圳鎏,这就是我之前提过想让你认识的朋友们!介绍一下!” 她指向旁边的两人。
“小鎏你好啊!” 李杏辰熟稔地笑着打招呼。
“你好,小鎏。” 那位温婉的少女向前一步,声音柔和,“我叫卞诗云。上次在海滩上,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哦!是你!” 鎏的记忆瞬间被点亮,认出了这位气质独特的小姐姐,“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们,太巧了。”
“是啊——咦?” 李杏辰注意到鎏略显急促的气息和紧紧牵着鐷的手,“小鎏你看起来好急,这是要去哪儿?”
“我正打算带我妹妹去博物馆……”
小鐷怯生生地从鎏身后探出小脑袋,小声问好:“姐姐们好。”
“小鐷你好呀!又见面了!” 李杏辰立刻弯下腰,宠溺地揉了揉小鐷柔软的头发。
就在这时,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鎏焦虑的心田,她的眼睛骤然一亮。
“几位,” 鎏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眼前三人,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与恳切,“能拜托你们一件事吗?可以带我妹妹去博物馆吗?”
这个突如其来的请求让三名少女,连同小鐷在内,全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