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钰摇头叹道:“礼部尚无前文,幸而男方家未曾催促。只是这程家姑娘…”
她忽而顿住话头:“此次议亲的夫家,论人品才学都胜过先前那位世子爷许多,不知怎的,女方家却迟迟没个准信。”
沈知意闻此言,悬着的心终是落回原处。
难怪近日不见程嫣然来衙署寻她,原是这桩亲事尚在胶着。
返至闺房,正见柳莹拾掇着床榻。
见其归,忙转身迎上来:“知意你可算回来了!我正欲告诉你个好消息!”
本因终日周旋而倦怠的沈知意,被她这声清亮的呼唤勾起了兴致:
“何事这般欢喜?快说来听听。”
柳莹握住其手腕:“今日未时,大理寺差人送了结案状来,说是张斌那厮全招了!谋夺家产、与妹夫扭打不慎致其丧命的罪名桩桩坐实,已被判了流刑!”
沈知意眸光骤亮,悬着的一颗心陡然落定:“这当真是…太好了!你舅母那边可有着落?”
少女立即提起裙摆转了个圈:“舅母说不去织羽了,打算留在水泉镇守着她父亲的木行。正请了账房先生教弟弟管账,日后也好接掌家业。”
沈知意瞧着柳莹眉飞色舞的模样,只觉连日奔波的疲惫都化作了释然。柳明烛一案终究是尘埃落定了。
柳莹拉住沈知意的手,郑重说道:“对了,舅母还特意交代,说此次能洗清冤屈,全仰仗你与李大人奔波。她还说,日后你们若有难处,但凡她能帮衬的,尽管开口!”
沈知意轻声叹道:“份内之事罢了。只盼你舅舅在天有灵,护佑他们母子后半生顺遂安康,再无风波。”
话音未落,便见柳莹眼中的笑意渐渐淡去:“明日我打算再回水泉镇一趟,陪娘亲还有舅母给舅舅选块好坟地。总要让他知道,自己用命守了一辈子的人和事,终究是保住了。”
沈知意望着柳莹垂落的睫毛,忽觉这世间最残忍的,莫过于守得云开见月明时,那人却已化作尘土。
柳莹见她怔忪,轻扯其衣袖:“对了,还未来得及问你,今日去觐见三公主可还顺遂?没受什么委屈吧?”
沈知意苦笑道:“怎么一个个都当三公主是母老虎?我好端端的呢!公主殿下明事理得很,哪里是旁人想的那般没分寸。”
柳莹闻言跺脚道:“你是不知!自打你走后,姜筱和舒姝那两个货就在衙署里晃荡,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一口一个‘沈知意要倒大霉’‘三公主定要扒她层皮’...”
她越说越气:“我实在听不下去,还与她们争辩了几句。”
沈知意反手握住她其手腕,心中一暖又一叹:“我的好姐妹,多谢你维护我。只是往后再遇着这等碎嘴,只当没听见便是...她们不过是旁人手里的棋子,跳梁小丑罢了,我们又何苦与她们置气?”
柳莹却撇着嘴不肯罢休:“棋子也分好歹!这般落井下石的,活该被人当枪使!”
沈知意见她气鼓鼓的模样,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好了好了,莫气了。今日衙署可还有难缠的婚帖?”
柳莹揉着脸颊想了想:“婚帖倒没有,只是今早有人递了份‘冤帖’来...”
“冤帖?为何还来了冤帖?”
柳莹面颊微红,低声道:“是位公子哥递的帖,言说自己成亲当晚尚未与妻子圆房,第二日却在喜床上见了守宫砂…”
“这话听起来怎的这般离谱?”
“谁说不是呢!”柳莹跺了跺脚:“那公子执意称未曾行房却见‘落红’,硬要以此为由退婚。”
“只有男方一人前来?”沈知意追问:“他妻子可曾来过?”
“不曾,只那公子哥带着两个家奴闯进来,口口声声要讨公道。”
“是哪家的公子?这婚帖…又是谁合的?”
柳莹声音渐低:“正是布政使家的孙公子,那庚帖…原是我合的。”
“那女子呢?是何门第?”
“医馆韩大夫的女儿。”柳莹咽了口唾沫:“后来我瞧着孙公子言辞凿凿,又怕闹大了损了衙署名声,便…便准了他们和离文书。好在双方都没把事扬出去。”
沈知意听得眉心紧蹙,终是叹了口气。
伸手替她理了理歪掉的鬓发:“罢了,没闹起来便好。”
柳莹压忽而凑过来,压低声音:“实不相瞒,我早闻那孙公子并非良人,听闻他每月总有三五日宿在芳醉楼…”
“自己眠花宿柳,却对枕边人清白苛责至此,岂不可笑?”
沈知意缓言道:“他既言未曾行房,若当真是清醒时所见,那守宫砂便有造假之嫌。可若论起行止不端,他孙公子才是首当其冲。”
她忽而停住话头,又放柔了声线,“不过婚姻事如人饮水,和离也罢,总好过困在泥沼里。”
“谁说不是呢!明明是男子荒唐,到头来要女子担这污名。若这世道能容女子自择夫婿,何至于此?”
沈知意望着窗外沉沉夜色,轻笑着:“为女子争个公道的路,远比你我想的漫长。虽说身为官媒,可在这世道洪流里,终究是身单力薄。”
“但若是叫咱们瞧出半分不公的端倪,也定要不顾一切,替她们撕开那层遮羞的罗网!”
柳莹仰着脸瞧她,眼中满是孺慕之光。
活像戏文里初窥英雄的小丫头。
沈知意被她看得好笑,莞尔道:“时候不早了,快些安歇吧。”
柳莹似是想起来什么,拦住道:“哎呀知意且慢!谢世子今日遣人递了话来,说三日后要设晚宴待客呢!”
沈知意正解着披帛的手一顿:“谢世子?他哪来的雅兴大摆宴席?莫不是得了什么稀罕玩意儿要显摆?”
“这场宴可是为你而设的!”
“为我?!”沈知意几乎是惊叫出来。
柳莹戳了戳她肩头:“正是呢!世子爷原话是'沈媒人屡破奇案,当设宴接风洗尘'。”
这谢榕屿又是在耍何花招?
“真是拿他没辙…”沈知意轻叹了口气,遂又问道:“除了我,还请了哪些人?”
“自然是咱们官媒衙署全体同僚,”柳莹掰着手指头数:“连大理寺的李大人都在帖子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