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从府城南门而出,搭了商船,沿着承天运河一路东进。
此行所有九品以上武人都带了马匹,拢共十五匹,身后武备在甲首张栋的带领下,行军严整,军容肃穆。
船只顺流而下,行了两日,方才在一处名为‘天水县’的码头靠岸。
沈白楼被分配的屯堡,位于府城以东两百里外,距离天水县仅十余里。
见到有百人结伴行军,引得过往百姓一阵骚乱,不少商贩甚至吓得挑起担子就逃,足见此县城百姓对地方府兵的态度。
“张栋,你带些人去买十头活羊,一并带去屯堡。”
沈白楼朝前武备甲首张栋吩咐道。
王朝末年,府兵的日子都不好过,上官伙同豪绅,侵占军屯的事情屡见不鲜。
府兵们断了生计,外派时还得自备军粮,根本没有活路,故此越是往后,府兵逃的逃,死的死,最终折冲府就会陷入无兵可用的境地。
因为文圣谢秋元的出现,加快了王朝末年的终结,眼下折冲府还未到无兵可用的地步,但屯堡中剩下的百来人日子肯定是不好过。
即便是改制后,兵阁给每位士兵的口粮一日只有2斤糙米,月饷银一两。
士兵一日两餐,一餐一斤糙米。
如果沈白楼刚来到这个世界,他或许还会觉得太多。
但对于一个忙时劳作,闲时操练的府兵来说,能不能吃饱都是一个问题。
常年极少沾染荤腥,却要从事体力劳动,饭量必然暴增,且消化速度极快。
蓝星诸多古籍都佐证了古代士兵每日的进食,大多保持在2.5到3斤粮食左右,低于这个限度,难以吃饱,军队一旦断粮,在战场中是致命的,杀降很多时候也是逼不得已,因为长途奔袭,粮道输送艰难,根本养不起。
沈白楼想买些活羊,就是拿来给府兵们养身体,身体底子烂了,更别谈高强度训练了。
领着队伍一路行军,出了县城,复行一个时辰,总算是在一处高坡看到了屯堡所在。
那是一个以黄泥土砖垒起来的土堡,规模不大,也就足够三四百人居住,围墙约有两三米高,到处是缺口,不知多久没有修缮。
许是沈白楼一行人动静大,不多时土堡的墙廊上出现了两个脑袋,正小心翼翼朝这边看来。
“新任校尉沈大人走马上任,为何无人迎接!?”
小旗薛勇快马向前,朝土堡中的兵卒喝道。
得知来人是新任校尉,土堡内顿时一阵骚动。
“上任校尉六日前方才杀了头,怎的这么快又来了一位?”
“高楞子,你快别嘀咕了,快随我出去接人!”
“不好,旅帅大人外出还没回来呢,可咋整?”
“……”
沈白楼驻马停在堡外,眸光平静看着慌慌张张跑出来集合的府兵。
等待良久,也才有三十七个身穿破旧布甲的士兵鱼贯而出,乱糟糟站成两排。
如沈白楼料想的一样,这些兵丁无不面黄肌瘦,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唯一的优点,就是都还算年轻。
“就这点人?”
沈白楼翻身下马,一身鳞甲在午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走到这些士兵的面前,右手扶着刀柄,来回踱步。
与此同时,府兵们也都在打量着这位年轻的校尉大人。
其中一个身高近八尺,脸长,像条瘦竹竿的府兵凭借身高,在后排探出头,愣愣看着眼前新来的校尉。
这位少年校尉身高比他还要高上半头,其肤色白净,五官神俊,身上带着读书人的儒雅,但其身形魁梧,披着七八十斤重的甲胄,举止却毫不吃力。
在这些半农半兵的乡野人眼中,沈白楼整个人比他身上油光锃亮的甲衣还要更干净。
“柳大人说过,这处屯堡还余下兵丁百人,由一位旅帅统领,旅帅何在?”
沈白楼声音冷冽几分,周身随之爆发出冷酷威严的气息。
“大……大人,旅帅他外出办事了。”
一位站在头排的士兵开口回道。
办事?
沈白楼朝那人冷问:“自从折冲府归入兵阁,尔等便是战兵,既无农忙,为何擅出兵堡?”
“这这这……”
士兵们都慌了神。
“大人,我知道旅帅去哪了。”
那名后排的高个士兵开口说道。
沈白楼将目光看向他,问道:“你叫什么?”
高个士兵没想到沈白楼这么一位大官,会开口询问自己的名字。
事实上他在屯堡当了四五年的府兵,由于长得高,从没有人记住过他的名字,都是直呼他的外号‘高楞子’。
“小人……高义。”
他小声回道。
身旁的几位兵卒都恶狠狠瞪了他一眼,示意其闭嘴。
“倒是个好名字。”
沈白楼微微颔首,问道:“此屯堡的旅帅,带人去了何处?”
“去县城了。”
高义没有理会身旁战友的恐吓目光,道明原由道:“齐老爷要修缮齐家祠堂,旅帅大人带了一批兄弟去帮忙。”
此言一出,便是沈白楼身后的众人都惊掉了下巴。
堂堂的军堡旅帅,跑去给地主修祠堂,还带去了六十多个兵丁,这是军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富户的看门狗!
“呵呵,好!”
沈白楼冷笑一声,挥手道:“先入堡。”
一行人进了屯堡,内中建有不少木屋,随着老弱兵卒被裁汰,闲置的木屋还有很多,不过农具家具已经被搬空,只留下一屋的狼藉。
在操场的正前方,还修建了一栋两层高的阁楼,尽管看起来土里土气,但较之普通士兵的屋舍,大气太多了。
这栋主楼原是上任校尉留下的,现在是旅帅在居住。
沈白楼来到主楼外,见到门扉上了锁,当即一刀劈掉锁链,踹门而入。
“旅帅还未回来……”
一名兵卒刚想阻止,门外的一众武备便唰唰拔出长刀,吓得他脖子一缩,立刻合上嘴巴。
沈白楼带着几位总旗进屋,屋中陈设算不上奢华,但也应有尽有。
一楼设有客厅,摆放着十几张梨木椅,也有几个空置的房间。
踏入二楼,沈白楼与陈铁山陆九等人不免瞪大双眼,一脸匪夷所思。
“他倒是真会享受。”
柳鹤年感叹一句。
二楼拐角的一间屋子,打开后,里面桌案上放着一堆价值数百银两的金银首饰,高床软枕中竟然还绑着两个光溜溜的农家女子。
“要不怎么说‘匪来如梳,兵过如篦’。”
陆九发声嘲讽道。
那旅帅看来不只是喜欢给人当狗使唤,有时候还做些杀人抄家的买卖,也难怪这里的百姓对士兵有着天然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