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众人疑惑的眼神,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脚盆军可不只有三八大盖和歪把子。掷弹筒也只是开胃小菜。
再远一点,他们还有迫击炮!你们别忘了,鬼子的九二式步兵炮,那玩意儿是可以拆开了,靠骡马甚至人力就能运进山里的!
你们想想,要是鬼子摸清楚了黑虎寨的位置,在那喇叭口外面,架上几门九二步兵炮,再配上几挺九二式重机枪……”
林楚生没有再说下去,但他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地扎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洞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能听到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王老根、二愣子他们这些老兵油子,哪个没在战场上挨过炮弹?他们太清楚那玩意儿的威力了。
九二步兵炮虽然口径不大,但打得准,威力足,专门用来摧毁野战工事和火力点。
黑虎寨那看似坚固的石墙和狭窄的通道,在步兵炮面前,跟纸糊的没什么两样。
真要是被几门炮堵在山口轰,再加上重机枪封锁,那寨子就不是什么堡垒,而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石头棺材,里面的人插翅难飞!
一想到那可怕的场景,众人只觉得脊背发凉,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刚才还觉得憋屈、不甘的心思,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后怕和庆幸。
张浩云更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中翻江倒海。
他自诩科班出身,懂得军事理论,却只看到了黑虎寨作为防御据点的优势,完全忽略了日军可能动用重火力的威胁。
而眼前这个比他小了将近十岁的少年排长,却能一眼看穿其中的凶险。这份眼光和判断力,远不是他能比的。
他想起自己在寨子里,面对那群溃兵的混乱和贪婪时的束手无策,想起李明达在步话机前那番颠倒黑白的无耻吹嘘,再对比林楚生刚才的冷静分析和对手下人心的精准把握,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和羞愧感涌上心头。
他终于明白,自己输得不冤。在这个乱世里,军衔和资历或许能唬住一些人,但真正能让人信服,能带领队伍活下去的,是实力,是头脑,是像林楚生这样,看似稚嫩却洞若观火、杀伐果断的人物。
“排长,那…那咱们现在怎么办?”王老根的声音有些干涩,他现在是彻底服气了。
林楚生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脸上恢复了轻松的笑容:“怎么办?凉拌!天大地大,哪里不能安身?
这黑虎山连绵百里,还能找不到一个比那破寨子更好的地方?先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
明天,咱们就去找个真正安全、隐蔽的好地方,建立咱们自己的根据地!到时候,我答应你们的,牛肉罐头管够,武器弹药让你们挑花眼!”
“好!”老兵们齐声应和,声音洪亮,充满了信心和力量。之前的憋屈和郁闷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对未来的憧憬和对林楚生的绝对信任。
张浩云看着眼前这幅景象,看着林楚生那张年轻却充满自信的脸庞,看着他手下那些虽然衣衫褴褛却眼神坚定的士兵,心中某种东西似乎正在悄然改变。
他犹豫了片刻,终于站起身,走到林楚生面前,虽然还有些不自然,但语气却诚恳了许多:“林…林排长,我…我能不能…跟你们一起?”
林楚生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上扬:“张副连长愿意屈就,我自然欢迎。不过,我这里可没什么副连长,只有能打鬼子、肯听命令的弟兄。你那套中央军的规矩,在我这儿,可能不太好使。”
张浩云深吸了一口气,立正站好,虽然动作还有些僵硬,但眼神却变得坚定:“明白!从现在起,我就是你手下的一个兵!一切听林排长指挥!”
洞穴深处,篝火燃尽了最后一根枯柴,只剩下暗红的余烬在黑暗中顽强地闪烁着微光,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大部分人都已经沉沉睡去,疲惫的鼾声和偶尔的梦呓在寂静的洞穴里交织,构成了一曲独特的夜半交响。
只有负责警戒的两个老兵,抱着枪,靠在洞口冰冷的石壁上,警惕地注视着外面墨一般的夜色,竖着耳朵捕捉着任何可疑的风吹草动。
林楚生没有睡意,他盘腿坐在逐渐冷却的火堆旁,手里把玩着一把从鬼子军官手上缴获的南部十四式手枪,眼神平静地望着洞外沉沉的夜幕,思绪却早已飘远。
他在思考接下来的路,思考如何在这乱世之中,带着这群信任他的弟兄们活下去,并且活得更好。
黑虎寨的冲突虽然短暂,却给他敲响了警钟。人多,未必是好事,尤其是那些成分复杂、纪律涣散的溃兵,他们带来的麻烦可能远大于帮助。
想要在这吃人的世道立足,必须有一支绝对忠诚、令行禁止的核心力量。
张浩云同样辗转难眠。白天的屈辱和震撼,李明达那番无耻的表演,以及林楚生最后那番关于黑虎寨利弊的冷静分析,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里不断回放。
他靠在另一边的石壁上,看着林楚生年轻却异常沉稳的侧脸,心中的情绪复杂到了极点。挫败、羞愧、不甘,还有一丝隐隐的……敬佩?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比他小了近十岁的少年,无论是胆识、手段还是眼光,都远超自己这个所谓的科班出身的中央军军官。
洞穴里只剩下两人清醒着,空气安静得有些压抑。张浩云挪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身体,终究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憋闷和迷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打破了沉默:“林…排长。”
林楚生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你说…咱们龙国,面对脚盆鸡…真的还有希望吗?”
张浩云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寻求一个答案。白天的经历,特别是李明达那种人的存在,让他感到一阵阵的心灰意冷。
那些所谓的袍泽,为了几支破枪就能内讧拔枪,为了虚假的功劳就能颠倒黑白,这样的军队,这样的人心,如何抵挡武装到牙齿、凶残暴虐的脚盆军?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坚持的那些信仰和付出的牺牲,是否都毫无意义。
林楚生将南部手枪随手放在身边,拿起一根烧得半黑的木棍,拨弄了一下余烬,让微弱的火光重新跳跃起来,映照着他年轻却异常平静的脸庞。
他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笃定和一丝戏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