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天光微熹。
顾铭羽身着整洁的天青色布袍,独自一人来到巍峨雄壮的内城城门。
与外城的繁华喧嚣截然不同,此处气氛森严,守卫皆是气息凝练的镇国军精锐。自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
“止步!出示身份令牌!”一名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的镇国军校尉伸手拦在顾铭羽面前。
顾铭羽不慌不忙,自怀中取出那枚银质令牌,双手奉上。
校尉接过,指腹在令牌的纹路上仔细摩挲查验,目光在“楚”字与军阵浮雕上停留片刻,又抬眼审视了顾铭羽一番,眼神中的锐利稍缓。
他将令牌递还,语气依旧冷硬,却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敬重:“原来是今科顾会元,失敬。请进!”
“有劳。”顾铭羽微微颔首,接过令牌,从容步入内城。
一步踏入,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外界的市井喧闹瞬间被隔绝。宽阔笔直的青石御道纤尘不染,两侧是高耸的朱墙碧瓦,一座座深宅大院鳞次栉比,飞檐斗拱间透出难以言喻的奢华与庄重。
然而,这份奢华之外却显异常安静。路两旁门庭紧闭,罕有人迹,显得格外清幽。
空气中弥漫着檀香与古木的混合气息,宁静得如同天上宫阙,少了些许人气,多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与威仪。
顾铭羽行走其间,脚步都不自觉地放轻,唯恐惊扰了这份沉寂的威严。
按照令牌背面细微的方位指引,顾铭羽穿过静谧的街巷,来到皇城东南角。
一座规模宏大、气势恢宏的殿宇建筑群矗立眼前。青黑色的巨大条石垒砌成高墙,琉璃瓦在晨光下流淌着庄严的色泽,正门匾额上,三个鎏金大字——“国士监”。
门前亦有兵丁肃立。顾铭羽上前,递上令牌。兵丁验看无误,侧身让开,抬手示意:“请自左门入。”
顾铭羽依言,走向正门左侧那道稍显窄小的门户。他心中对此早有准备。
三日前项天霸的絮叨犹在耳边:
“老顾,进了内城,处处是规矩!尤其是衙门,那门都有讲究!中门?那是给唐守礼那种大佬或者更大的官走的!右边?那是衙门里当差的官儿走的!像你们这种新科武举,还没授官呢,只能走左边那道门!记住了啊,走错了可是违制!”
此刻,顾铭羽平静地踏入左门,心中对项天霸的“提点”暗自感激。这看似不起眼的细节,却正是融入这森严体系的第一步。
进入国士监内部,穿过一道仪门,眼前豁然开朗。
青石板铺就的宽阔庭院,两侧是连片的厢房与回廊,正中是一座巍峨的大堂,飞檐翘角,气象森严。已有数名早到的新科武举等候在庭院中,见到顾铭羽进来,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顾会元!”
“顾师兄!”
“顾兄早!”
众人纷纷上前拱手问好,态度恭敬中带着热切。
无论此前在擂台上如何针锋相对,此刻顾铭羽会元的身份,以及他在三试中展现的恐怖实力与潜力,都足以让这些骄傲的武举人心悦诚服。
未来的状元?似乎已非他莫属。此时不结交,更待何时?
顾铭羽并无倨傲之色,对众人一一抱拳回礼,态度平和:“诸位同科早。” 既不疏离,也不过分亲热,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约莫半个时辰后,三十名新科武举人悉数到齐。庭院一角,一名身着青袍的国士监吏员肃然上前,抡起鼓槌,重重敲响悬挂于廊下的“登闻鼓”。
“咚!咚!咚——!”
三声浑厚悠远的鼓声,在肃静的庭院中回荡,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登堂——!” 吏员朗声高喝。
顾铭羽作为会元,自然立于队伍最前方。他深吸一口气,神色肃然,迈着沉稳的步伐,引领着身后二十九名武举人,鱼贯进入那庄严肃穆的大堂。
大堂之上,主考官唐守礼早已端坐于巨大的紫檀木书案之后。他身着紫色官袍,面容冷峻,目光如渊,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三十名武举人分列两班,在堂下躬身肃立,屏息凝神,落针可闻。
唐守礼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如同实质般带着沉甸甸的压力。他并未多言寒暄,直接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尔等寒窗苦修,历经层层选拔,终得武举人之名,此乃朝廷恩典,亦为尔等之幸!然,入朝为官,非仅恃勇力,更需明法度、知礼仪、识大体!今日起一月,尔等便在这国士监中,熟读《大楚律》、《大楚会典》!此二书,乃我大楚立国之基,为官之本!一月之后,本官亲自考校!凡有疏漏者,轻则罚俸,重则革除功名!望尔等好自为之,莫负圣恩,莫负己身!”
一番官话,简洁有力,直指核心。堂下众人齐声应诺:“谨遵大人教诲!”
“嗯。” 唐守礼微微颔首,不再多言,挥手示意。
立刻有吏员上前,引领着三十名新科武举人,穿过大堂侧门,走向后衙。
后衙环境更为清幽,林木掩映间,一座古朴厚重的建筑出现在眼前,门楣上书“藏书阁”三字,但众人被直接引向旁边一间宽敞明亮的“书房”。
步入书房,一股陈年书墨的清香扑面而来。宽敞的厅堂内,整齐摆放着三十张书案,文房四宝俱全。
而在书案之上,早已各自放好两套厚重如砖的典籍——深蓝色封皮的是《大楚律》,暗红色封皮的是《大楚会典》。每一套都厚达数寸,书页泛黄,显然已是翻印多次的官定版本。
“此乃尔等一月所需。” 吏员面无表情地说道,“每日卯时初刻点卯,酉时末刻下值。期间不得喧哗,不得擅离。若有疑问,可询当值教习。开始吧。”
随着吏员退出,书房内陷入一片寂静,只剩下翻阅书页的沙沙声。
顾铭羽在自己的书案后坐下,拿起那本沉甸甸的《大楚律》。翻开扉页,密密麻麻、条分缕析的律法条文映入眼帘。从谋逆大罪到市井斗殴,从军功封赏到赋税徭役,包罗万象,繁复至极。
他没有丝毫抱怨或懈怠。庙堂之高亦是战场。通晓这王朝的规则,便是掌握这战场的地图。
他收敛心神,目光专注地落在字里行间,强大的神识与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开始运转,如同最精密的器械,将一条条冰冷的律法刻印入脑海。
自这一日起,顾铭羽的生活变得规律而单调。
每日卯时初刻,天边刚泛起鱼肚白,他已准时出现在国士监门前,验过令牌,踏入那肃穆的门户。
辰时初刻,便已端坐于书房书案之后,埋首于浩如烟海的律法条文与典章制度之中。
午时有短暂的休憩与简单的饭食。
酉时末刻,暮色四合,方才合上厚重的典籍,随着人流安静地离开国士监,穿过那寂静得如同仙境内城,返回外城东南明月巷那处小小的宅院。
就这么周而复始,整整一月。
书房内,有人抓耳挠腮,有人昏昏欲睡,有人低声抱怨。
唯有顾铭羽,始终如一尊石雕,脊背挺直,目光沉静,指尖划过书页的声音稳定而清晰。偶尔有教习巡视至此,目光落在顾铭羽身上,眼中都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这枯燥的学礼岁月,于顾铭羽而言,既是沉淀,亦是磨砺。
他在字里行间,不仅看到了大楚王朝森严的骨架,也隐约触摸到了那潜藏于规则之下的、更为复杂的暗流与脉络。这些,都将是他未来在这座庞大帝国中行走的依仗。
而殿试的最终考验,如同悬于头顶的利剑,随着学礼之期的临近,其锋芒,已悄然可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