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娇憨笑语顺着风缠上耳际，果郡王心头莫名一颤，身子未动，指尖却先失了准头。
只听“哐当”一声，石桌上的酒杯已翻倒在地，酒液溅湿了半幅衣袖。
声响惊动了溪畔二人。
果郡王索性不再遮掩，从夕颜花中后缓步走出，目光落在甄嬛浸在水中的玉足上，脱口便道：“不如用缥色玉纤纤，更见玉足雪白纤细之妙。”
甄嬛初时只觉耳畔闯来陌生男声，心头一紧，待听清言语，脸上腾地燃起羞恼——这外男竟藏在暗处窥看。
还敢妄议女子闺阁之事，当真是登徒子行径！
她脑中“嗡”的一声，满是“被陌生男子瞧见赤足”的羞愤，脚下本就湿滑，心神大乱间，身子猛地向后趔趄，眼看就要跌入溪中。
果郡王眼疾手快，几乎是本能地欺身而上，长臂一伸便将人稳稳揽在怀中。
他习武多年，臂膀宽厚结实，怀抱虽不及帝王那般带着龙涎香的威仪，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沉稳力道。
甄嬛撞进那片温热胸膛时，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松木香，与皇上常用的熏香全然不同。
她猝不及防抬头，正对上果郡王来不及收回的目光，那双眼睛里没有轻浮，反倒带着几分惊惶与关切。
双颊瞬时飞红，像被晨露染透的桃花，连耳根都烫得惊人。
“你……”甄嬛又羞又急，下意识想挣开，奈何方才惊悸未平，浑身酸软，竟是纹丝未动。
果郡王这才回过神，忙松开手臂将她扶稳，自己则后退半步躬身行礼，声音已恢复了沉稳：“本王允礼，见过菀常在。”
“方才唐突，还望菀常在恕罪。”
“果郡王？”甄嬛这才惊觉对方身份，慌乱中忙敛衽回礼，指尖却仍在微微发颤，“王爷怎会在此？”
一旁的浣碧早已吓得跪倒在地，连声道：“王爷恕罪！”
“我家小主不知是您在此，冲撞了王爷……”
果郡王摆了摆手，目光掠过甄嬛仍沾着水珠的裙摆，终究是移开视线，只道：“臣弟奉旨入园，在此处歇脚，不想惊扰了娘娘。”
“方才失言，还请常在莫要见怪。”
他说着，又瞥向那片溪水，“此处湿滑，菀常在还是早些上岸为好。”
甄嬛这才想起自己赤着脚，忙低头往岸边退，浣碧连忙上前扶住。
她偷眼看向果郡王，见他始终垂眸立在原地，倒像是真的守礼，方才那点恼怒渐渐被羞赧取代——毕竟是皇家宗室，这般冒失，传出去成何体统？
“多谢王爷援手。”
甄嬛的声音细若蚊蚋，“此地并非外男久留之所，王爷自便吧。”
说罢，便由浣碧扶着，匆匆穿上鞋袜，往桐花台方向去了。
只是不知何时，甄嬛自己亲手绣的一个香囊倒是掉落在原地，果郡王发现后，正想喊住时，那甄嬛不知何时早已无了身影。
果郡王望着那抹仓促离去的藕荷色背影，又看了看地上翻倒的酒杯，忽然低笑一声。
方才怀中那片刻的温软，竟比杯中的汾酒更让人心头发热。
他弯腰拾起甄嬛遗落的香囊，指尖触到残留的湿意，像被溪水里的月光烫了一下。
只是把那香囊往怀中一放，倒是什么没说。只是心中不知不觉间，似乎有什么种下了……
溪风再次卷起荷香，只是这一次，似乎混进了些微若有似无的脂粉气，缠在亭角的紫藤花上，久久不散。
甄嬛攥着裙摆快步赶回碧桐书院时，鬓边的珍珠步摇因走得急，晃出细碎的声响。
廊下洒扫的宫女太监见她回来，纷纷垂首行礼，只当是寻常散步归来，唯有守在院门口的小允子与流珠，瞧出她鬓角微汗、神色慌张，忙迎了上去。
“小主这是怎么了？脸这么红，莫不是在外头受了热？”
流珠伸手想替她拢拢鬓发，却被她下意识避开。
小允子也凑上前来，压低声音道：“方才苏公公打发人来问了两回，说皇上要是歇晌醒了，可能会过来瞧瞧。”
“小主要不要先歇歇，换身衣裳？”
甄嬛定了定神，抬手按了按发烫的脸颊，声音还有些发颤：“无事，只是走得急了些。”
她避开两人探究的目光，径直往内殿去，“我换身衣裳便好，你们在外头守着，别让旁人进来。”
进了内殿，她反手掩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
铜镜里映出的人影鬓发散乱，双颊红得像要滴血——方才那番拉扯，若被哪个碎嘴的瞧见，传到皇上或皇后耳中，轻则禁足，重则怕是要落个“失德”的罪名。
她越想越怕，指尖冰凉，几乎要攥不住帕子。
可不知怎的，那恐慌里忽然钻进个念头——果郡王那怀抱，竟比想象中沉稳得多。
没有皇上身上龙涎香的压迫感，只有淡淡的松木香混着阳光的味道，像极了小时候在苏州城外闻到的山林气息。
那手臂的力道，不似皇上常年批阅奏折的清瘦，带着股结实的劲儿，将她稳稳托住时，竟让人心头莫名一安。
“呸呸呸！”甄嬛对着镜子轻啐自己，“胡思乱想些什么！”
“那是王爷，是皇上的弟弟，怎好这般肖想？”
可脑海里偏又闪过他俯身行礼时，玄色衣袍扫过地面的样子。
还有那句“缥色玉纤纤”，虽狎昵，却带着几分文人的风雅，倒不似登徒子的轻薄。
正乱着，流珠在外头轻唤：“小主，换下来的衣裳要不要送小厨房烧了热水烫烫？”
“瞧着沾了些湿气呢。”
甄嬛这才回过神，忙应道：“不必，搁着吧。”
她走到妆台前坐下，望着铜镜里自己慌乱未平的眼，忽然轻轻叹了口气——这宫里的日子，原是连片刻的自在都偷不得，偏生今日撞见这出，倒让心湖翻了千层浪。
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歇了，一阵风卷着桂花香飘进来，落在铜镜上，漾出细碎的光。
甄嬛指尖抚过镜沿，忽然想起果郡王方才松开她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局促，倒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
“罢了，”她低声自语，“只当是场意外吧。”
可心里却清楚，有些东西，一旦落进眼里，记在心上，怕是再难轻易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