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桐书院的窗下，甄嬛正捧着本新得的《玉台新咏》看得入神，指尖刚划过“清商曲辞”的篇目。
腹中忽然一阵翻江倒海，她猛地捂住嘴，偏头就想吐。
“小主！”槿汐眼疾手快地递过帕子，见她脸色发白，额角沁出细汗，心里咯噔一下，转瞬便有了计较。
忙对一旁的流朱道，“快，去请章太医！就说小主身子不适，请他赶紧过来瞧瞧。”
流朱应声要走，又迟疑道：“姑姑，要不要让人去请温太医？他最是稳妥……”
“糊涂！”槿汐低声斥道，“温太医还在京里太医院当值，没随驾来圆明园。”
“眼下能请的只有章太医，他是太医院首席，瞧这个最是拿手。快去！”
流朱这才醒过神，拔腿就往外跑。
槿汐扶着甄嬛在软榻上躺下，轻轻顺着她的背，目光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沉吟道：“小主这几日是不是总爱犯困？”
“前儿御膳房送来的蟹粉酥，您也说闻着腥气……”
甄嬛靠在引枕上，气息还没匀过来，听槿汐这么说，心里也泛起嘀咕：“是有些，原以为是天热贪凉伤了脾胃……”
“依奴才看，”槿汐放缓了语气，眼神里带着几分试探的喜意，“倒像是前些日子惠贵人刚有孕时的模样。”
“小主您……莫不是也有了？”
甄嬛猛地一怔，手下意识地抚上小腹，指尖微微发颤：“这怎么会？虽说……”
“虽说皇上近来常来，可这才多久？”她掐着日子算，不过月余，哪有这么快显兆的？
“龙裔的事，哪有准头？”槿汐笑着帮她掖了掖被角，“富察贵人刚有孕时，不也只当是受了风寒？”
“小主莫急，等章太医来了，一把脉便知分晓。”
话虽如此，甄嬛的心却像被什么东西提着，七上八下的。
她望着帐顶绣的缠枝莲，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帕子——若是真有了，是该喜还是该忧？
皇上待她虽好，可那份君臣之礼总横在中间，远不如初见时那般自在。
可这毕竟是皇嗣，是她在这深宫里站稳脚跟的底气……
正乱想着，院外传来脚步声，流朱引着章太医进来了。
章太医提着药箱，先给甄嬛请了安，才在榻边的小凳上坐下，接过甄嬛伸出的手腕，搭上脉枕。
他闭目凝神片刻，眉头微蹙，又换了个手势细细诊脉，片刻后才收回手，起身躬身道：“恭喜小主，是喜脉！”
“刚满一月，脉相虽浅，却沉稳有力，是位有福气的。”
甄嬛只觉耳边“嗡”的一声，眼前有些发花。
槿汐在旁忙问：“章太医，那小主这恶心反胃，是胎气不稳吗？”
“无妨，”章太医笑道，“初孕都有这反应，是正常的。”
“只是小主体质偏寒，往后饮食需忌生冷，香料也得少用。”
“奴才开副安胎的方子，每日一剂，保管稳妥。”
甄嬛微微颔首，目光温和地看向章太医：“有劳太医了。”
槿汐亲自将章太医送至院门口，福身时衣摆轻扫地面，语气恭敬又恳切：“辛苦太医特意跑这一趟。”
“往后小主的身子，还得劳烦您多费心照看。”
章太医忙侧身避开她的礼，连声道：“槿汐姑姑太客气了。”
“照料贵人本就是臣的分内之事，自当尽心。”
这边流珠已捧着个绣着缠枝莲纹的锦缎荷包快步上前，笑着往章太医手里塞：“章太医，这是我们小主的一点心意。”
“算个喜钱，您可千万别嫌弃。”
章太医捏了捏荷包的厚度，脸上堆起笑意，爽快地收下：“莞常在太体恤了。”
“放心，往后臣定会常来给贵人请脉，定保贵人胎像安稳，万无一失。”说罢又拱了拱手，才转身离去。
送走章太医，碧桐书院里霎时静了下来，只听得见廊下铜鹤嘴里的水珠滴答作响。
甄嬛靠在引枕上，指尖仍轻轻覆在小腹上，脸上带着几分怔忡——
这些日子虽蒙圣宠，可没有子嗣傍身，总像浮萍似的没根脚，如今尘埃落定，心里反倒五味杂陈。
浣碧站在案边，手里绞着帕子，眼神复杂地望着自家小主。
流珠却按捺不住欢喜，凑到榻前道：“小主，这下可好了！”
“您有了身孕，皇上不定多高兴呢！往后咱们碎玉轩的份例，保管能再添三成！”
槿汐在一旁轻轻咳嗽了声，流珠这才意识到失言，吐了吐舌头退到一边。
槿汐走上前，为甄嬛掖了掖被角，轻声道：“小主且宽心养着，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依奴才看，这胎气稳当，定是位有福气的。”
她心里却暗自祈祷——若能是位皇子，小主的地位才算真正稳了，往后在这后宫里，才能挺直腰杆。
甄嬛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我知道。只是这消息，该让皇上知晓了。”
她望向门外，对候着的小允子道，“小允子。”
“奴才在！”小允子几步跨进来，腰弯得极低。
“你去趟勤政殿，把章太医诊出的结果回禀皇上。”
甄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就说……就说臣妾有孕一月有余，请皇上圣安。”
“嗻！”小允子应声，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自家小主有了龙胎，往后在宫里的体面定是不同了。
他们这些当奴才的，腰杆也能挺得更直些。
他脚下生风似的往外跑，连带着裙摆都飘了起来。
待小允子走远，浣碧才低声道：“小主，要不要先给皇后娘娘递个牌子？”
“按规矩，该先回禀中宫才是。”
甄嬛瞥了她一眼：“皇后娘娘那里，自然要去请安的。”
“只是这消息，先让皇上知道最好。”
她太清楚这后宫的规矩了，帝王的恩宠，才是最坚实的靠山。
流珠端来一碗燕窝羹，小心翼翼地递到榻前：“小主喝点东西吧，垫垫肚子。”
甄嬛接过玉碗，舀了一勺慢慢品着，目光落在窗外的梧桐树上。
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来，在地上织出斑驳的光影，像极了这后宫的命运——看似明媚，却处处藏着阴影。
但此刻，掌心贴着小腹，能隐约触到那微弱却坚定的搏动，一丝暖意终究漫过心头。
这孩子，来得恰是时候。
只是目光掠过窗棂时，总会不由自主想起那双曾稳稳托住她的手，那宽阔结实的怀抱……
她猛地回神，指尖掐进掌心——如今腹中已有龙裔，怎还能妄念其他？
指尖的刺痛让她清醒了几分，忙敛了心绪，抬手轻轻抚上小腹，眼底重归一片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