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涛像一头被激怒又受伤的困兽,一头撞进了解放路喧嚣的人潮。阳光刺眼,车流轰鸣,行人惊叫着避让这个浑身血污、散发着戾气的“疯子”。肋下的剧痛随着他剧烈的奔跑和愤怒的喘息,如同被重新点燃的火炭,一下下灼烧着他的神经。左臂的肿胀感也愈发沉重,每一次甩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右手掌心紧握的瓦当碎片,边缘深深硌进血肉模糊的伤口里,冰冷的触感混合着钻心的疼,像一道无形的锁链,将他与这“妖孽”死死捆在一起。
他漫无目的地狂奔,只想离那该死的奎元馆、离李阿炳那张厌恶的脸越远越好。什么狗屁任务!什么延寿三个月!去死!都他妈去死!他只想找个没人的角落蜷缩起来,舔舐伤口,或者干脆就这样跑到力竭,倒毙街头!
【警告!宿主生命体征持续恶化!左臂尺骨疑似骨裂,肋下软组织挫伤伴内出血风险!强烈建议立即处理!】
【警告!任务偏离度超过临界阈值!倒计时持续:69:12:07…】
瓦当冰冷的声音在他混乱的脑海中不断回响,像催命的魔音。
“闭嘴!”徐涛在心底嘶吼,脚步却因为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而开始踉跄。他冲进一条相对僻静的背街小巷,再也支撑不住,猛地靠在一堵斑驳的砖墙上,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肋下,疼得他眼前发黑,喉咙里那股熟悉的铁锈味再次涌了上来。
他大口喘着粗气,汗水混着血水从额头滚落,滴在肮脏的地面上。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奎元馆的路堵死了,李阿炳视他如仇寇。他还能怎么办?难道真要去抢一碗虾爆鳝面塞到那老头面前?还是绑了他逼他做面?这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侦测到宿主核心生存意愿强烈,但任务路径受阻…】
【重新分析本地濒危文化因子关联网络…】
【检索到高关联度次级目标节点…】
【锁定目标:胡庆余堂,“半帖”张仲景(张半帖)。关联度:87.3%。状态:活跃。】
新的信息流突然涌入徐涛的脑海,不再是关于面条,而是关于一个地方,一个人名。
胡庆余堂?张半帖?
这两个名字像两颗小石子,投入徐涛混沌的意识之湖,激起一圈微弱的涟漪。
胡庆余堂他当然知道!河坊街上那家气派的老字号药铺,金字招牌,乌木柜台,空气里永远飘着那股子复杂又沉郁的药香。小时候,奶奶背着他,排着长长的队,就为了抓几副胡庆余堂的方子。那药铺的门槛很高,光线幽暗,穿着长衫的老先生坐在高高的柜台后面,拨拉着算盘,眼神锐利得像能看透人心。奶奶总是小心翼翼地递上皱巴巴的方子和更皱巴巴的钱,换来几包用草纸和黄纸绳捆好的药。那药味,就是徐涛整个灰暗童年的底色。
至于张半帖…这个名字似乎有点耳熟?好像是胡庆余堂里坐诊的一位老中医?徐涛模糊记得,奶奶有一次抓药时提过一嘴,说张先生是“半帖先生”,意思是医术高明,疑难杂症半帖药下去就能见效。当时徐涛正被一碗刚灌下去的苦药折磨得死去活来,对什么“半帖先生”充满了孩子气的怨恨——怎么就不能是“不苦先生”?
瓦当系统锁定这个张半帖做什么?关联度87.3%?濒危文化因子?一个老中医,跟一碗濒临失传的面条有什么关系?八竿子打不着!
【目标张半帖,掌握濒危古法炮制技艺“九蒸九晒熟地黄法”(关联“虾爆鳝面”所需核心辅料之一:古法陈酿黄酒糟的发酵菌种培育基质)。其技艺传承意愿极低,濒临断绝。】
【新任务分支生成:取得张半帖的信任,并促使\/协助其完成一次“九蒸九晒熟地黄”的完整古法炮制。】
【分支任务奖励:解锁“虾爆鳝面”任务关键线索(李阿炳心结相关信息)。】
【分支任务失败惩罚:同主线任务(心绞痛168小时)。】
【分支任务倒计时:与主线任务同步(69:10:33…)】
徐涛看着脑海里浮现的这一大串冰冷解析和新的任务要求,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荒谬感达到了顶点!
九蒸九晒熟地黄?黄酒糟?发酵菌种?这都什么跟什么?!他一个从小喝药喝到吐、差点被打死在巷子里、刚刚高中退学的小混混,现在要为了做一碗面,先去哄一个老中医炮制药材?!而且那老头还“传承意愿极低”?!
这他妈比直接去求李阿炳做面还要离谱一百倍!至少李阿炳是个厨子!这张半帖是个郎中!跟他徐涛更是风马牛不相及!
“玩我是吧?”徐涛靠着冰冷的墙壁,仰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灰蒙蒙的天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带着血腥味的低笑,“狗日的瓦当…你他妈就是存心玩死老子!”
他猛地低头,布满血污和汗水的脸上,肌肉扭曲,眼神里充满了被彻底戏弄的暴怒和疯狂。他再次举起那只紧握着瓦当碎片的右手,这一次,不是对着别人,而是对着自己的脑袋!
“有种!你现在就弄死我!来啊!”他嘶哑地咆哮,像一头濒死的狼对着无形的猎手龇牙,“增寿三个月?老子不要了!心绞痛七天?你来啊!现在就给老子痛!痛死拉倒!省得被你当猴耍!”
他用尽全力,攥着那冰冷坚硬的瓦当碎片,狠狠地、一下又一下地砸向自己的太阳穴!沉闷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小巷里回荡!鲜血立刻从他破损的额角和紧握瓦当的右手掌心涌出,混合在一起,顺着他黝黑的脸颊和手臂蜿蜒流下,触目惊心!
他在自残!用最激烈、最绝望的方式,向这块“妖孽瓦当”宣战!他宁愿立刻被痛死,被瓦当弄死,也不愿再被它牵着鼻子,去完成一个比一个更荒谬、更不可能的任务!
【警告!侦测到宿主自毁行为!生命体征急剧恶化!】
【紧急干预启动!最高级别痛觉屏蔽!】
【能量消耗:中!倒计时加速:1小时!】
嗡!
一股远比之前强烈的暖流,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志,瞬间从瓦当碎片爆发,如同汹涌的潮汐,瞬间淹没了徐涛的全身!那股暖流霸道地压制了他左臂的剧痛、肋下的闷痛、额角自残的锐痛,甚至暂时屏蔽了所有生理上的痛苦感知!他砸向自己脑袋的动作瞬间僵住,身体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定住,只剩下不受控制的剧烈喘息。
但与此同时,一种更深沉、更庞大的、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和虚弱感,如同退潮后裸露的淤泥,瞬间将他吞噬。那是能量被强行抽取后的空虚。他眼前阵阵发黑,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沿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背靠着墙,大口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破音。
额角的血混着汗流进眼睛,视野一片模糊的血红。他摊开右手,那块沾满了他自己鲜血的雷峰塔瓦当碎片,在透过巷子高墙缝隙洒下的惨淡天光里,显得更加诡异幽深。上面的血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那青灰色的、带着模糊塔纹的材质缓缓“吸收”,颜色变得更加暗沉。
【自毁行为终止。能量消耗过度,宿主进入强制虚弱状态。】
【分支任务:胡庆余堂,张半帖,九蒸九晒熟地黄,倒计时:68:10:33…】
【建议:处理外伤,恢复基础行动力。】
冰冷的提示音依旧无情,倒计时的数字像悬在头顶的铡刀。
徐涛瘫坐在冰冷的墙角,血和汗在脸上凝固。身体的剧痛被暂时屏蔽了,但心里的绝望和荒谬感却像冰冷的毒液,渗透进四肢百骸。他看着掌心那块吸饱了他鲜血的“妖孽”,眼神空洞。
去胡庆余堂?找那个什么“半帖”张仲景?求他炮制什么九蒸九晒的熟地黄?为了给一碗他妈的虾爆鳝面找什么酒糟菌种?
这逻辑链条荒谬得像一场噩梦。
可是…不去?那等待他的,就是倒计时归零后七天七夜的心绞痛,或者更糟——这“妖孽”随时可能因为他再次“抗拒指令”而直接要了他的命。
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奶奶…他脑海里突然闪过奶奶佝偻着背在灶披间熬药的样子,那双浑浊眼睛里深藏的忧虑。如果他就这样死在这条肮脏的小巷里…
“嗬…”徐涛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混合着绝望和自嘲的叹息。他挣扎着,用还能动的右手撑住地面,一点点,极其艰难地,再次把自己从冰冷的地面上撑了起来。额角的伤口还在渗血,顺着眉骨流下,但他感觉不到疼。
他扶着墙,一步一挪地往巷子口走去,目标不再是奎元馆,而是河坊街另一端,那个飘着浓郁药香、门槛同样高不可攀的胡庆余堂。每一步都沉重无比,像拖着千斤镣铐。
“狗日的瓦当…”他低声咒骂,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老子…记牢(记住)你了…”
【侦测到宿主接受分支任务路径…】
【导航启动:目标,胡庆余堂。距离:0.8公里。】
【警告:生命体征仍处于危险区间,请谨慎行动。】
冰冷的电子音,如同最无情的监工,押解着这个浑身浴血、步履蹒跚的囚徒,走向下一个更加深不可测的“任务”牢笼。河坊街喧嚣的市声隐隐传来,与这小巷死寂的绝望,形成了残酷的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