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如珏府上的铜铃在子时三刻突然自鸣。
陈砚秋将耳朵贴在题奴居所的柏木门板上时,听见里面传来规律的叩击声——不是人指节敲打的动静,倒像某种金属器物撞击地砖的脆响。他借着廊下灯笼的微光,看见门缝里渗出一线暗红色液体,蜿蜒至脚边时突然凝固成契丹文的\"鹰\"字。
\"是松脂混着银朱。\"赵明烛的异色瞳在黑暗中微微发亮。他蹲下身用银簪挑起凝固物,簪尖立刻蒙上一层蓝莹莹的霜,\"还有灵鹫香的结晶。\"
薛冰蟾的机关手甲无声地撬开铜锁。门轴转动的刹那,七具人形齐刷刷转过头来——那些本该丧失神智的题奴此刻睁着浑浊的眼睛,嘴角咧到耳根处,露出染成靛蓝色的牙齿。最年长者喉结滚动,突然用纯正的契丹语背诵起《辽史·百官志》:\"北面官有大于越府......\"
\"是景佑年间辽使入贡时的腔调。\"墨娘子袖中滑出三枚铜钱,在掌心排成阻隔煞气的卦象。她注意到题奴们脖颈以诡异角度后仰,每背诵一段就集体抽搐,仿佛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
陈砚秋肋间的疤痕突然灼痛。他看见题奴们背诵时吐出的白气在空中凝结不散,渐渐组成契丹文字的云图。当\"枢密院\"三字的雾气飘过烛台,火焰骤然转绿,照亮墙壁上密密麻麻的刻痕——全是历代科举黜落者的姓名,最新一道刻印还带着松木清香。
\"按住他!\"赵明烛突然扑向最年长的题奴。那具干瘦身躯正在剧烈痉挛,后颈皮肤下凸起铜钱大小的硬块。异色瞳透过薄如蝉翼的皮肤,隐约看见金属片上精细的契丹文\"鹰路\"标记。
薛冰蟾的机关手甲弹出柳叶刀。刀刃划开后颈皮肤的瞬间,黄铜薄片竟自动钻入皮下,顺着脊椎游走。题奴的背诵声陡然拔高,变成辽国萨满祭祀时的尖啸,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墨娘子甩出红绳缠住其四肢,绳结处的铜铃同时炸裂。
\"是军情传递的密码。\"陈砚秋用宣纸拓下皮肤表面的移动轨迹,线条组合起来竟是幽云十六州的布防图。他注意到每当背诵到\"五京留守司\"时,铜片就发出蜂鸣般的震颤,与三年前辽国使团进献的\"应历骨笛\"声调完全一致。
年长题奴突然僵直倒地。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化,黑血渗出衣袍下摆,在地砖上画出完整的辽国疆域轮廓。赵明烛用银针挑开衣领,发现锁骨位置烙着个微型官印——正是当年澶渊之盟后辽国索要的\"南朝及第文凭\"专用钤记。
\"看他的指甲。\"薛冰蟾镊起一片剥落的指甲盖。内侧用针尖刻着微缩的《三朝北盟会编》段落,墨迹里掺着辽东特有的辰砂。当她把指甲片对准烛光,投影在墙上的文字突然活动起来,重组为庆历四年辽国枢密院的密令文书。
墨娘子突然割破手指。血珠滴在尸体眉心时,整具骸骨发出噼啪爆响,胸骨向上拱起形成穹庐形状。一根泛着蓝光的细丝从咽喉处缓缓抽出,末端系着粒刻有契丹文的金珠。赵明烛用琉璃镜片观察,发现珠内藏着半页被烧过的《科举黜落簿》。
\"是双钩描魂法。\"陈砚秋触碰金珠的刹那,耳边突然响起辽国使臣诵读国书的声音。他看见幻觉中的自己站在崇政殿上,手中捧着镶有七颗狼牙的状元卷——每颗狼牙的齿缝里都塞着题奴的皮肤碎片。
薛冰蟾的机关鸟突然扑向房梁。铁喙从椽木缝隙中衔出根泛着油光的丝绳,绳上每隔三寸就系着片人指甲,指甲表面用契丹文刻着科举年份。当最末端的指甲片被碰触,整根丝绳突然自燃,青烟在空中凝成个戴青铜面具的人形。
\"阿史那思摩的葬仪面具......\"墨娘子袖中铜钱叮当作响。她认出这是辽国祭祀战死文士的仪式,那些指甲全都来自被黜落的幽州举子。烟雾人形突然开口,用混杂着契丹语和河东方言的声音,背诵起《论语》\"为政以德\"章。
赵明烛的异色瞳渗出鲜血。左眼看见烟雾中包裹着微型浑天仪,右眼却见七具题奴的魂魄正被铜片牵引着向北飘去。当他用银针刺破烟雾,散落的火星在地面组成星图,\"天璇\"位置赫然摆着颗带血槽的狼牙——与辽国鹰军佩戴的制式完全相同。
陈砚秋突然撕开年长题奴的麻布衣衫。尸身胸口处浮现出靛蓝色刺青,正是缩小版的《五经正义》书影。当墨娘子将醋泼在刺青上,字迹溶解后露出底下隐藏的军事要塞图,标注着大宋边境各州府的粮仓与武库位置。
\"每段背诵都是坐标。\"薛冰蟾的机关手甲拆解铜片,内部藏着根刻满契丹文的铜针。当她将针尖刺入《黜落簿》残页,纸张突然浮现出血绘的路线图——终点标注着\"岭南鬼贡院\"的契丹文音译。
尸体腐化的黑血已蔓延到门槛。墨娘子突然甩出五帝钱镇住血泊边缘,铜钱入血的瞬间,液面浮现出三十七个漩涡。每个漩涡中心都立着个戴进士巾的骷髅,手持写有\"不第\"二字的魂幡。赵明烛认出这些正是景佑案中失踪的举子装束。
\"有人在用题奴传递活体密函。\"陈砚秋用瓷片舀起一勺黑血。液体在碗中自动分离成七层,每层都浮着段用契丹文写的策论——正是本届春闱被黜落的七份优秀考卷。最底层的血珠里裹着粒黍米大小的铜印,刻着现任枢密使的私章纹样。
薛冰蟾突然用机关手甲按住地面。青砖下传来齿轮转动的声响,整间屋子的地砖开始按八卦方位移动。从地缝中升起的铜柱上,缠着七条浸透血污的麻绳——每条绳子都打着科场誊录官专用的\"防拆结\"。
当最后一块地砖停止移动,露出底下埋着的青铜匣子。匣盖上的饕餮纹正中央,插着半截断裂的玉圭——与陈砚秋在锁院噩梦中见过的信物一模一样。墨娘子用三枚铜钱撬开匣锁,里面整齐码放着三十七颗干缩的人心,每颗心上都贴着景佑年间的落第文书。
\"是心照术。\"赵明烛的银簪刺入其中一颗心脏,暗褐色液体涌出时带着松墨香气。他在液体中辨出被消化殆尽的纸纤维,正是当年科举用纸特有的澄心堂工艺。簪尖挑出一缕尚未融化的丝线,在烛光下显现出\"礼部押印\"的暗记。
陈砚秋肋间的疤痕突然崩裂。鲜血滴在青铜匣内的瞬间,三十七颗心脏同时跳动起来,发出擂鼓般的闷响。匣底缓缓升起张人皮,上面刺着完整的《南官策》——记载辽国如何通过贿赂考官培植亲辽官员。人皮边缘处还缝着圈细密的狼毫,正是辽国细作用来传递密信的\"狼颖笔\"原料。
屋外传来打更声时,年长题奴的尸骨已化作滩腥臭黏液。黏液中央立着枚铜钱大小的铜镜,镜背铸着契丹小字\"临潢府造\"。当薛冰蟾用机关手甲触碰镜面,映照出的竟是韩琦年轻时出使辽国的画面——他正将一卷《进士名录》交给戴青铜面具的辽国官员。
墨娘子突然咳出大口鲜血。她掌心的三枚铜钱全部裂开,露出里面藏着的微型骨片——拼起来是半枚辽国虎符的纹样。赵明烛的异色瞳在骨片上捕捉到更骇人的信息:每道刻痕里都填着大宋科举专用的朱砂墨。
\"题奴不止这七个。\"陈砚秋擦净铜镜边缘的黏液,照向其余六具呆立的躯体。镜中映出的却是他们头颅内部的景象——每颗脑仁都被挖空,替换成黄铜铸造的微型浑天仪,仪体正在缓缓转动,指针永远指向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