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街西侧的芸香阁在暮色中燃起诡异的青白色火焰。陈砚秋踹开摇摇欲坠的店门时,柳七娘正跪坐在《阴私录》堆积如山的书堆中央,苍老的手指抚过每一册的扉页。她的嘴唇飞快翕动,吟诵的正是唐末黄巢造反时流传的洗榜童谣:\"莫道朱衣无白眼,青云原是血染成......\"
\"七娘!\"陈砚秋的断钥在怀中发烫,与书架上残留的灵鹫香产生共鸣,\"十二世家的灭门案——\"
老妇人突然抬头。她的眼球已变成浑浊的灰蓝色,瞳孔里映出十二簇跳动的火苗。当薛冰蟾的机关手甲即将碰到她时,七娘枯瘦的手指突然插入自己咽喉——扯出的竟是一卷用血写就的名册,封皮上《真榜》二字刺得人眼生疼。
\"三百年了......\"七娘的声音带着诡异的回响,像是许多人在同时说话,\"每次血榜现世,都要用《阴私录》祭天......\"她将名册投入火堆,火焰顿时蹿高三丈,在空中形成十二世家族徽的形状。
赵明烛的异色瞳骤然收缩。他残破的镜片映出火焰深处的景象:历代《阴私录》的灰烬正在重组,拼成完整的鬼贡院立体图。图中三百六十个光点已有三百五十九个亮起,唯缺祭坛中央那枚。
\"你父亲本该是天枢骨。\"七娘撕开衣襟,露出胸膛上密密麻麻的刺青——是历届科举调包案的记录,\"但锁院地窖的铜钉......钉偏了三分......\"她的指甲突然刮擦胸口皮肤,掀起的皮肉下露出青铜色的机械结构。
陈砚秋的断钥突然飞出,悬停在七娘心脏位置。钥匙与皮下机械装置产生共鸣,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薛冰蟾的机关手甲瞬间分解重组,钢质构件在空中形成锁具形状,将断钥强行固定。
\"柳七娘不是人名......\"赵明烛的银簪刺入地面,血线顺着砖缝蔓延成卦象,\"是职位。历代科举黑市的掌簿人,都叫柳七娘。\"
火焰中的灰烬突然扑向四周。每一粒尘埃都化作微型考卷,上面记载着十二世家嫡子的罪行。陈砚秋接住一片,发现背面用矾水写着\"岭南鬼贡院丙字号骨阶,需补天圣二年江州举子骨\"。
七娘的身体开始机械性地折叠。皮肤下的青铜机关暴露无遗,胸腔内齿轮咬合处卡着半片景佑四年的状元卷——正是陈砚秋父亲被调包的那篇策论。当她完全展开躯体时,众人看清她的脊椎竟是由三百六十枚微型铜钉串联而成,每枚钉帽都刻着黜落者的姓名。
\"看灰烬!\"薛冰蟾突然指向空中。燃烧的《阴私录》余烬组成了十二幅人像,正是发疯自残的十二世家嫡子。当他们痛苦扭曲的面容消散时,灰烬突然全部吸附到七娘身上,在她青铜脊椎的表面形成层血色釉质。
陈砚秋肋间的伤痕崩裂开来。《锁院赋》的文字混着黑血涌出,在空中与灰烬交融。当血字\"毁浑仪\"触碰到七娘脊椎时,那些铜钉突然开始剧烈震颤,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太迟了......\"七娘的机械声带发出齿轮摩擦般的笑声,\"韩相已经......\"她的头颅突然180度扭转,后脑勺上钉着的铜牌亮起微光,映出岭南鬼贡院的实时景象:韩绛的皮肤已被完全剥离,露出下面青铜铸造的骨骼,三百六十枚铜钉正缓缓旋入他的关节。
赵明烛的琉璃镜片碎渣突然飞向七娘。碎片穿透机械躯体的刹那,映出隐藏在最深处的记忆画面——年轻的吕夷简正在地窖中,将七根铜钉钉入陈明远的脊柱。而地窖角落里,年幼的柳七娘(当时还叫别的名字)正机械地记录着受刑者的惨叫频率。
\"原来你也是......\"陈砚秋的手按在七娘脊椎上,触到天圣二年那枚发烫的铜钉,\"锁院案的见证者。\"
七娘灰蓝色的眼球突然流出黑泪。她撕下自己半边脸皮,露出下面精密的青铜齿轮:\"三百年文脉......需要活人......\"齿轮间隙突然射出银线,缠向陈砚秋肋间的伤口。
薛冰蟾的机关锁具猛地收紧。断钥在七娘心脏位置旋转半圈,机械躯体顿时僵直。赵明烛趁机将银簪刺入她后脑铜牌,牌面浮现的西夏文字在血渍中融化:\"天枢骨可替\"。
燃烧的书架突然全部倒塌。火浪中飞出十二只青铜燕子,每只都衔着片带血的鎏金算盘珠。当这些珠子在七娘头顶排成浑天仪形状时,她脊椎上的铜钉同时激射而出——三百六十道寒光穿透火墙,钉在芸香阁的每根梁柱上。
陈砚秋怀中的父亲头骨突然浮起。颅骨天灵盖上的地图完全亮起,黑血勾勒出的路线直指岭南。当第一滴血落在七娘机械心脏上时,所有铜钉齐齐发出嗡鸣,梁柱上浮现出历代状元的黥面画像——他们太阳穴位置都钉着微型铜钉,钉尾银线全部通向鬼贡院方向。
\"这才是真正的《阴私录》......\"薛冰蟾的机关手甲从火堆中抢出半页残纸。上面记载的并非考生劣迹,而是历代状元被铜钉控制后的言行记录,最早可追溯到太平兴国三年的吕蒙正。
七娘的身体突然解体。齿轮与铜钉暴雨般射向四周,在墙面钉出完整的西夏文字:\"以血榜为引,天枢归位\"。她残存的机械头颅滚到陈砚秋脚边,下颌开合着吐出最后半句童谣:\"......血染青云路,白骨筑龙门......\"
芸香阁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诵经声。三百六十个身着各朝服饰的虚影正在街角跪拜,他们手中高举的并非考卷,而是写满黜落者姓名的铜钉。当第一缕月光穿透浓烟时,所有虚影突然转向南方——鬼贡院的方向,一根血柱正冲天而起。
陈砚秋拾起七娘脊椎上脱落的那枚天圣二年铜钉。钉身中空,里面蜷缩着个细如发丝的青铜人偶,面容与他父亲有七分相似。当月光照到人偶脸上时,钉帽突然浮现出父亲最后的笔迹:
\"吾儿,毁掉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