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吾侪营山居于岩壑之间,樵径幽深,山灵时引高朋携酒榼造访,竹扉常染烟霞之色。
慧泽年方二八即归于陇西张氏,今育明珠三斛,长女次女皆簪花缀玉,幼子犹垂髫总角。二女颇承家范,每踏月而至山居,必以纤素之手理百务:或饲白羽于桑阴,或刈青蔬于药畦,或拂雕俎之埃,或曝霞绡之服。虽髫年稚质,然治家有章,俨然谢氏闺秀之风。
普黎与吾同里,弱冠缔百年之好。其继室诞双儿,今已束冠。然二郎素惮远涉,每逢普黎负酒瓢独往,必刳黄羽烹鼎,脍鱼于山泉,佐以野蔌椒盐,醺然则卧青石听松涛,颇有阮籍醉卧邻瓮之趣。
昭楠每陟山岭,必负竹篓。启之则丹实盈筐,清芬袭人。其与元心尤擅烹甜羹,吾每于暮鼓归庐,必得佳味相饷。昭楠文辞婉丽,吾尝勉元心师其笔法,以备科举之试,然元心意懒,笑谢曰:“此非吾好也。”
忆昔玉纳与吾辈联句赌书,今观其仗剑跨苍兕,统玄甲三千征西戎。铁衣映日寒星坠,烽燧连云胡马喑。边城羌笛咽寒月,昔日簪花盟誓者,竟作金戈铁马隔烟尘之人矣。
周鳞性极温良,敦睦如春风之和畅,吾与交谊日笃,情谊弥坚。其每临山居,必访吾对弈为乐。常例,薄暮时分,申时三刻吾课毕,二人相与坐石棋枰,纵谈黑白进退之机,山禽归树,松风入怀,兴尽而忘归。每每流连,至戌时方携手缓辔而返。
然吾每念他人之乐,心实羡慕。邻少年或出外嬉游,双亲弗加约束,任意徜徉,何其自在!故常思早与元心结缡,待得双亲嘉许,即营小庐为家,免受庭闱羁縻,得以逍遥如飞鸟出笼。
吾素性独立,亲长之言未尝挂怀,然元心性情稍异,恒以其双亲意旨为辞。每谈及婚娶,必曰:“父母之命不可违。”言讫喟然长叹。其辞色之间,颇露忸怩畏缩之态,每每为之不豫。然吾心知其非故作忮刻,实出孝思耳,故隐忍不发。
夫成家立室,匹夫匹妇尚知任重,况养儿育女。寒夜温衾,襁褓哺乳,必得双亲同心协力,方免蹇舛 。贸然举事,不惟累及高堂,亦负儿女,实非慎举也。故虽心向林泉之乐,犹待凤凰于飞之日,未敢轻言匹偶之礼 。
曩者吾侪童稚交游,从未有尽聚之时,皆因各立家室。今岁仲夏,机缘巧合,归乡途经旧庐,竟见诸友咸集,恍若隔世。
普黎焚兰膏于竹炉,素手分茶,琥珀光浮翠幕;昭楠剖冰藕于玉盘,青瓷承露,酸梅香沁碧纱。周鳞司鼎镬于庖室,鲫脂凝雪,乳汤沸若琼浆,馥郁穿堂越户,萦纡林樾之间。忽见慧泽为十龄稚子更衣,其子虽形貌魁伟,然目若秋水,憨态可掬,初疑愚钝,细察方知赤子心性未凿,璞玉浑金之质也。
夏华寨中,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十居八九。田畴沃野,皆承先世基业,无佣工流徙之苦。盖因水土丰饶,阡陌纵横,仓廪实而知荣辱,故百业咸举,童叟皆安。每见炊烟袅处,非但鸡犬相闻,更闻书声琅琅——稚子习《孝经》于庭前,老农讲稼穑于陇亩,诚所谓\"乐只君子,民之父母\"之盛世图景也。
昭楠今日兴致颇高,言将授众以萨满糖之法,此糖俗谓楠糖,源于萨满祭仪,乃古俗之遗珍,余辈尝饫其味,因名之曰楠糖 ,昭楠之巧手故也。
萨满糖之制,选材精当。其精细小麦面粉,乃昭楠自神农氏族携归,其粉精细逾常。黄糖块甘醇,麦芽糖粘腻,与水共融,成糖之基;鸡蛋面粉添其筋骨,葡萄干、红莓干、花生、芝麻诸般果仁,增其色味。
制始,元心司和面。取粉二斤投于器,十枚鸡子破壳倾入,继以水徐注。搅之既匀,面成黄色粗团。乃加力揉捺,指掌并用,面渐光滑而富弹性,柔若童肤。
面既揉毕,置铁锅内,覆湿布,移于温水锅,以隔水之法醒面,可缩其时。半时已过,取面出,掐为四五团,擀杖旋舞,化为黄色薄皮;刀影翻飞,切成五寸长、半毫宽条,整然有序,宛若金丝。
是时也,昭楠笑曰:“吾油沸矣!”元心应曰:“吾亦毕事。”乃撒粉于条,轻抖去屑,入热油锅中。观之,面条浮油,色渐微黄,酥而不焦,此则佳境。
昭楠以漏勺捞面,沥油静置,以防腻滞。元心复起铁锅,注水加糖与麦芽糖,慢火熬之。初时大泡翻腾,继而细泡密布。乃撤柴薪,留余温于灶,糖色转棕,锅里泡泡轻舞如梦。
昭楠疾取炸面入锅,元心奋力搅之,糖汁速染面条。旋即倾入五寸长盘,压实成糕。待其凉透,倒扣脱模,一整片萨满糖赫然呈于案上。再细细切成块状,便成可供品尝之美味 。
忆往昔制作,或搓条成段,或按压成饼;炸制亦有软酥坚脆之异。其入模之际,可添果脯花生,压紧实之,再撒白芝麻、黑芝麻各半,待糖凉透,敲之成块,色香俱全,入口酥脆回甘,实乃兼具神俗之味的妙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