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边的李相夷惯来肆意的眼眸,此刻闪烁着泪光,流露出无尽的哀伤。
他紧握着拳头,青筋暴起,眼眶内溢满着泪水,仿佛在努力压制内心的痛苦,那份沉重几乎让人喘不上气。
乔婉娩出现在肖紫衿的身后,她微微仰起的脸庞,那绝美空灵的容颜,却是一片毫无血色的惨白,眉眼间更是掩不住的郁思。
她的眼中充满困惑,仿佛不可置信:“你要解散四顾门。”
肖紫衿声音软了下来,耐心地解释:“两位门主没了,人心也散了,又何必勉强支撑呢?”
顿了顿,继续说道:“你不是也不喜欢这里吗?”
乔婉娩沉默了,视线落在地上,须臾又转向门口。
见状,李相夷后撤一步,忙侧过身子,隐在门后,只觉耳边一片轰鸣,似是有什么东西隔断了他的听觉,震惊过后是麻木的恍惚。
原来,阿娩不喜欢这里。
乔婉娩疑似察觉到什么,快步跑下台阶,最终停在半途。
肖紫衿跟上来,眼中满是担忧:“怎么了?”
乔婉娩泪水从眼角滑落,声音哽咽:“我总觉得相夷回来了。”
听到她的话,肖紫衿猛地转过头,眼底藏不住的怨恨,观察着四周的人影。
乔婉娩哭得泣不成声:“我好后悔,我不该给他写那封信的。”
肖紫衿追问:“你在一个月前给他写了信。”
乔婉娩:“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我却说要离开他。可我太累了,追着他我真是太累了。”
良久,李相夷迈步回到他的房间,找到了那封一个月前就该打开的信。
“阿娩得君爱护,相随相伴几载,永刻于心。知君胸怀广大,令阿娩敬仰,骄傲,又叫阿娩惶恐。
君爱江湖喧嚣,爱武林至高……
阿娩心倦,敬君,却无法再伴君同行,无法再爱君如故,以此信与君诀别。
永祝君,身长健,岁无忧,还却平生所愿。
阿娩留。”
李相夷靠在柱子上,双眼泛红,眼角的泪水滑落,神情黯然,转而自嘲般浅笑。
最终,无力地垂下了双手。
李相夷啊李相夷,你只当大家仰仗你敬重你,却不知,你已成为他人心中所累。
一贯倨傲的骄子,此刻,心被碾碎,零落成泥。
他呆坐了很久很久,目光始终落在门口,或许他也在期待有人能找一找他,又或许他在暗暗责怪自己造成如今的局面。
颜青离叹了口气,坐在他的身旁。
这一刻,李相夷真的死了,不是死在东海,而是死在四顾门。
许久,他起身,如来时的静悄悄,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四顾门。
李相夷步履蹒跚地回到东海,伤势过重加上急火攻心,他终是撑不住倒了下去。他面色苍白,脸上还有未干的泪,浑身上下就没几处是好的。
颜青离不懂,区区两日,四顾门怎敢断言李相夷身死。
是找不到?
不,是根本不想找。
四顾门需要李相夷,但不需要活着的李相夷。
而此时,无了大师在岸边寻到了晕厥的李相夷,将其带回普渡寺。
李相夷盘坐在榻上,脑袋上,脖子上都插着极细的金针,无了运转内力,源源不断的真气输送到李相夷体内。
片刻,李相夷口吐瘀血,缓缓睁开了眼,眼中模糊的景象渐渐清晰。
待他看清房间内的景象,轻叹了口气,喉咙里挤出一句干涩的话:“和尚,你又用这梵术把我从阎王爷那里抢回来。”
见他面上稍好了些,无了大师略略放下心来,“嘿嘿”笑了两声:“老衲何德何能,是李门主命不该绝。”边说边拿起一块布巾,搭在壶柄上,将炉子上的药壶端了下来,慢慢地倒在碗中。
无了缓缓说道:“李门主全身经脉寸断,碧茶之毒也早已蔓延全身。
若非你自有绝世无二的内功心法,扬州慢,护住心脉一丝生气,老衲也是回天无术啊。”
话音刚落,便将盛好的药递给李相夷。
李相夷接过药,就着倒影,他从未见过如此狼狈的自己,惨白的脸,沾满血迹的唇,麻木的神情。
无了慢吞吞地卷起桌上摊开的金针:“梵术也只是续经接脉之法,金针也只能将入脑的碧茶之毒引出,无法真的解毒。
老衲挽回不了李门主这一身绝世功夫,只能勉强为你留下一成内力。
这数道金针,也是让你受尽了折磨呀,让你容貌和身形日渐变化,故人相见也难识。”
李相夷仰头将手上的药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席卷全身,苦的他心脏一抽一抽的。
低哑的嗓音带着疲惫:“李相夷已不是李相夷,这可是命数。”
无了皱着眉,眼中的担忧清晰可见:“李门主伤在三经,还需尽快回四顾门着门下和江湖好友寻求救治之法,否则,恐年寿难永。”
李相夷垂着眼眸,几息后,侧首抬起眼皮:“和尚,我还有多久可以活。”
“勉强支撑十年。”
闻言,李相夷轻笑了一声:“十年,你帮我从阎王爷那里讨回了十年的命数,不亏。
不过还请和尚违心帮我打个诳语,要是有人问起来,你不曾见过李相夷。”
无了转过头,瞪大了双眼,眉头紧蹙。
李相夷平静地继续说着:“世上再无李相夷,还有四顾门。我也不可能会回去了,走了。”
说完,不等无了说话,起身往门外走。
无了语带焦急地喊了声:“李门主。”
那道身影停下脚步,无了忙起身走到他身后。
禅房内檀香萦绕,缕缕日光透过纱窗落在无了身上,仿佛为他渡了一层金光。
他苦口婆心地劝道:“你年纪轻轻,却如此放任身殒,岂不可惜啊。况且那碧茶之毒已存于你肺腑之中,必会时时折磨你,万一哪天强压不住再次入脑,你恐将为幻觉所困,最终…”
李相夷嘴角牵起一个虚弱的笑,接过他未说完的话:“最终成为一个疯子,疯着死很好啊。无知无觉,也无甚可惜。”
无了继续语重心长地劝道:“老衲不知李门主心中想要避什么,如此决绝要去。”
李相夷略略侧首,视线落在墙上的禅语:一念心清净,莲花处处开。
平静的眼眸泛起一丝波动:“和尚,你这个禅语好得很。”
无了顺着他的视线落在墙上,又回头落在他身上,神色凝重。
李相夷眉眼松开,肩膀放松下来,有些如释重负的意味:“了悟了。”
打开门,毫不犹豫地踏了出去。他的步伐恍若没了来时的沉重,步履轻盈。
无了急急追去,还想再劝:“李门主。”
“李相夷已葬身东海,从此这世上只有李莲花了。”李相夷回眸,笑意淡然。
少时桀骜的气息仿佛沉寂了下来,眉眼间温润雅致,依稀能瞧见十年后李莲花的一分神韵。